孙大牛的额头已经包扎了,雪白的纱布格外的扎眼,瘦的跟竹竿似的小伙子就那么佝偻着身子依着门垛,孙二牛靠着胡同的一侧,也紧紧的靠着他,路上偶尔过去两个人,也是诧异的看看,转过头去低声议论。
哥俩儿就像没听见一般,只闷头的蹲着,
“哥,我们,不会再遇见她了吧?”
孙大牛的嗓子还是嘶哑的,
“不会,以后我们老老实实的,不出门,也不要再来县城了,”
“本来今天要不是牛车来接新知青,咱们也不会来。
哥,他们要捎的东西还没买全,这么一捣乱,牛车是不是也快到时间了?咱们还等吗?”
“妈妈,是那个被欺负的哥哥!”
一顿饭下来,话没说多少,但是气氛是明显的自然了不少。
饭后,简单要回厂子那边,几个孩子也待不住,呼啦啦的都要跟着,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在大门口的两个身影。
“妈妈,是那个哥哥!”
二牛赶紧扯着哥哥站起来,还有些局促,
“简姐姐,”
“简姐姐,今天多谢你们,不然我们的钱和东西,可能都被她抢走了。”
简单也没揭穿什么,又问了一句之前问过的话,
“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看他们呆愣,简单也没催,
“这些日子村里的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你们选择刘家屯也跟我有关系,如今这样的境况,这变化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不管是我,还是军区的那些叔叔伯伯,或者,你们的父亲,都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的。
所以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愿意离开刘家屯吗?”
“我们,我们什么能耐也没有,现在也只会种地,”
“你说的是,之前林大哥他们去的地方吗?”
简单想了想,
“应该是,但是也有可能,是在县城,”
一听县城,二牛顿时就打了个哆嗦,悄悄的往后退了退。
大牛眉头也皱了皱,刚说完不来县城,这就打脸了又想了想简单刚才的话,咬咬牙,先跟弟弟商量,
“二牛,咱们跟着简姐姐吧,就算是在县城,我们也不一定能碰到,总比在村里饿着肚子强。
而且,今天被公安叔叔惩罚了,她也不敢了,还有哥保护你,不让她再欺负你,行不?”
二牛没有主见,
“我要跟着哥哥。”
“简姐姐,我们能分在一起吗?”
简单微微叹口气,不说大牛,就是二牛也就十岁出头,就是过去了也是要上学的,她说县城,也是想看一下两个孩子怎么衡量这种选择,倒也不是真想虐待童工,
“你们要是想好了,就回去收拾收拾,我找人协调,然后把你们调过去,你们等个三五天,能坚持住吗?”
三五天?
这,太能了。
大牛激动的点头,
“那我们回去后就收拾东西,不说,保证跟谁也不说。”
行吧,不用交代了,两个孩子够谨慎。
“妈妈,哥哥要走了吗?”
“三婶,你是要把他们调到我们那边吗?”
小哥俩走了,几个孩子也跟着简单往外走,简单也没敷衍他们,
“对,他们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烈士,也是为革命事业做出贡献的,但是呢,他牺牲了。
他们的妈妈,后来又结婚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可以用来称量比较在自己心里觉得比较重要的人或者事物。
嗯,可能是,在她的心里,前夫的孩子,没有她自己,和她的新家庭重要,所以,两个小哥哥就得不到妈妈很多的关心。
前几年呢,我和我小叔,就是你们程家的小姥爷(几个孩子都是跟着小崽儿来称呼的,妈妈的叔叔在东北都是叫姥爷),那时候我们就见过一次,两个小哥哥饿的都走不动了,就是那次,小姥爷很生气,是特别特别生气的那种。
当时啊,为他们主持了公道,然后呢,他们报名下乡去建设农村了,就是怕发生今天的这种事情,那个人是他们的妈妈,他们又不能还手,那不还很为难吗?
但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这个妈妈,还真的这么狠心呢。”
秦观震惊,
“三婶,你是说,他头上的伤,是他妈妈打的?”
“是呀是呀!
那个坏人,那么坏,哥哥都受伤出血啦!”
“妹妹,你也看到啦?”
小崽儿仰着小脑袋,得意的晃了晃,
“是呀是呀,是我看到哒!我厉害吧?”
几个哥哥一顿无脑吹。
上午签了合约,这会儿简单是要送过去给林东方的,也是觉得丰茂在,他们可能要有事要说,所以也算是避开,不算着急,送了东西,干脆的就领着孩子去供销社转了转。
没想到,还能碰到熟人。
“简单?”
王红梅,唐红英。
还有几个一起的知青,看着有些面生。
第一面,简单其实是懵住了。
她是脸盲,本身对知青院的人就不太熟悉,对以前的事印象也渐渐的淡了,不过王红梅这个比她晚不多长时间的,也算是个知青的元老了,她还是记得的。
“你们这是,跟车来买东西?”
这是一句废话,不过对于已经有些陌生的人的来说,废话也能打开话题了,更别说,王红梅本来也是个爱说的,
“是啊是啊,这不是又来新知青了吗?我们就请假了,跟车,来买点调料。
你这是,”
她身前身后五六个孩子,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哪个是你家孩子啊?”
按着简单结婚的时间推测,也就最小的可能性最大。
果然,简单指了指唯一的小姑娘,
“这个淘气包子,是我姑娘。”
说着就把往柜台上攀的小姑娘拎了下来,
“你给我下来,想吃什么跟哥哥说,不许自己往上爬。”
“妈妈,看不见,要高高。”
秦靖伸手把孩子接过去,
“三婶,给我吧,我抱着她。”
“行,给你,注意点儿,别让她踢着你。”
“没事没事,妹妹听话,不能。”
王红梅看的一愣一愣的,这再三叮嘱啰里啰嗦的形象,和以前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简单,可是大相径庭,
“你这,变化也太大了?”
简单摊摊手,
“那有这么个崽子,没办法,这也不能天天揍啊!你瞅瞅这淘的。”
说话的功夫,小崽儿被秦靖抱的紧紧的,上半身已经往前探出去挺远,去够柜台上的东西了。
秦绍和秦观在一边扶着,生怕她摔了。
简单捂头,简直没眼看,也知道秦靖他们不能摔了她,干脆的就不看了,
“你们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
王红梅收回视线,笑容也淡了不少,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公社换了书记,”
“听说了一嘴,说这个书记,比较,嗯,态度很积极,是吧?”
王红梅嘴角抽了抽,
“你这话说的,还真婉转。”
没纠正,但是也压低了声音,很明显的讽刺,
“是,态度很积极,但是,村民的日子确实越来越不好过了,不光你辛苦谈成的山货和手工被迫停了。
就是那蔬菜暖棚,如果不是前天县委突然来人,说村里的暖棚是试点,说要看看暖棚的成果,好像是要在其他地方普遍展开,那书记被震住了,那暖棚就都要被砸了。”
简单挑眉,
“县里来人说暖棚的事了?”
“是啊,是什么农业局的,哦,还有个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对,原本他们还不重视,那书记还想把人轰走呢,但是知道那人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就不敢了,不过也全程都不高兴,但是起码那些暖棚是保住了。
不然,要是真都被砸了啊,我估计村民都得气哭了,那暖棚这几年被村民拾掇的可细琐了,干干净净的,那些菜长的也可好了,没有山货,这个暖棚是他们种地意外,唯一的额外收入,他们看的可紧了。”
这一茬,简单还真就不知道,县委书记的秘书,估计大概率是那个小郑,或者秦清江,只是,为什么呢?他们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对,还是,因为她,所以对这里还是有着格外的照顾?
“那不是挺好的吗?暖棚保住了,就是收入保住了,大家,都挺高兴的吧?”
王红梅点点头,
“高兴是高兴,不过,也不知道这次能维持多久,按个人,我总感觉,好像有些疯狂似的,一门心思的,好像是想立功还是怎么的,我跟你说,让村里虚报产量呢,村里没声张,我是听村长跟刘三爷说话的时候听见的。
不过,这几年就说这山货,各个村都知道是沾了刘家屯的光,那些村干部其实,都是务实的,他们想的也很简单很现实,就想让村里人过上好生活,而且,林书记给打下的实事求是的底子,虚报这种事,他们都不敢,那段时间十里八乡的村长啊还有村里老人,都没少过去。
刘二爷刘三爷他们一群老头,聚在一起愁眉苦脸的,他们不想让村民恐慌,但是其实不光我们知青,村民们也好多人都看出来了,毕竟这事,早就有风传出来了,怎么能瞒得住?
刚来的时候还好,去年的收成本来就少,别说虚报了,就是照实报,交了公粮,剩下的分到手里的也不多,我还算勤快的,分的粮食,自己种的菜,加上时不时的上山,野菜山货啥的我都存着,就这,到春天那会儿我也差不点就断粮了。
今年这一整个春天,夏天,从野菜发芽开始,一直到现在,每天下工我都会上山,就算只挖一把,我也得去,不然,就要饿肚子了你知道吗?”
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倾诉,王红梅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今天听说又要来知青,我其实都有些麻木了,你说就这样的收成,下乡来干什么啊,城里肚子没饿够?”
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还给她示意,旁边正在选购生活用品的几个人,就是今天接到的新知青,
“你看看,不是我瞧不起人,我感觉还不如当时的我呢,这眼瞅着就要秋收了,他们这,能适应?”
简单瞄了一眼,没发表意见,
“对了,知青院,你们老知青还有多少了?”
“应该,没有几个你认识的了。
凌卫东他们几个回城了,不过也有的说他们是去参军了,你也知道,他们几个除了跟你们几个玩的好,和我们其实,一般,走了之后也没有联系,具体的也不确定。
其他你认识的,有几个也回城了,其余的人大部分都结婚了。
新知青越来越多,性子活泼,朝气蓬勃,老知青,越来越沉默了。
新老知青的分界,隔阂,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现在的知青院,就那么几个老知青,也都跟透明人一样。
加上有几家村民,也上蹿下跳的,偷鸡摸狗,有的新知青还跟他们混在一起,那天天的不惹点事都不带下工的。
哎,我跟你说,村里的气氛现在都怪怪的。”
“这么,变化这么大吗?村长村干部还有那些老人,都不管吗?”
王红梅撇嘴,
“管,那也得能管了算啊!
恨不得你前脚说了他,他后脚就能给你惹出个大麻烦出来,给村长气的,惹一次就让民兵收押一次,但是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等出来了,下次更是变本加厉。
那个书记也不是个省心的,加上这些人也不碰杀人放火,不整那些男女关系啥的,性质特别恶劣的,就是送到公安局派出所,那也就是教育教育,顶多是拘留个三天五天的事,所以他们也不想往公安局送,到时候村里名声不说,让那个书记抓着把柄,又该找事了。
我现在都觉得,那几年是不是因为有你镇着,所以村里才一片安定繁荣,你一走,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冒出来了。”
“哈,这,应该不是吧?”
王红梅自己就给自己找着合适的借口了,
“也是,你刚来的时候,正是最穷最苦的时候,那时候的首要任务是填饱肚子,哪有心思搞别的,你又是个能耐大的,谁敢得罪?”
想到前几年,简单自己也笑了,
“那时候虎啊,干啥也不知道轻重,这也就是刘家屯不是人心险恶的,不然,也有的闹。
王红梅也笑了,
“一拳一只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