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什么,说了一个离茶园最近的地址,给了司机几张小费之后,车窗外的建筑开始飞速倒退。
我坐在他身边,手叠放在腿上,掌心里全是汗,担心沈岩会出事。
“前几天我跟阿岩联系过,他说收到了一张面具,上面写了茶庄的地址,调查之后在那里找到了惠云的名字。”我喃喃的说:“那次如果我再多想一点,一定会想到那里,可是我……”
“跟你没关系。”沈翊淡声打断我。
我咬着下唇紧张的悬着一口气,沈翊几乎没有人情味,这个时候关心的不是沈岩的安全,反而是问我:“他找到了惠云?”
我噎了好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晚点给我消息,但是到现在也还没有再联系过我。”
我把惠云的名字和沈岩说的都告诉他,他靠在车座上,阖目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不对。”
“什么不对?”
“名字。”他惜字如金。
我没有听懂,茫然的看着他,他才解释道:“石添待在那种地方,我不可能不注意,房子出售的时候,名单我看过,我确定那其中不可能有一个叫王琨的人。”
“那么多人,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我对他的记忆有些不信任,他有时候太混乱了,连自己的事都记不全,怎么去记忆别的东西,而我们正常人平时的记忆漏洞的都多得像渔网,茫然的相信自己的记忆,出错的几率太大了。
“不会。”他说的很坚定,明白我的想法似的,瞥眼看了看我,说:“我做事很多时候靠的就是记忆,如果我有一次记错,我现在就不会坐在你面前,你最好别在这种事情上怀疑我,这跟我自己怎么样没有关系。”
我低头思忖片刻,又问:“那会不会是户主转手卖给了别人?”
“不会。”
“可是阿岩说他查过名单。”
“**保密,有些人的他查不到,正常情况下,这边也不会给,他没有理由硬来,他拿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
“Mars故意的?”我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想让警察抓石添?”
沈岩只是刚好在找人,所以Mars就给他错误的线索把他引过去,茶园是那里唯一不是个人居住的地方,他很大的可能会去打听消息,里面的人知道他是警察,不会没有防备。俗话说做贼心虚,他们表现的越谨慎,沈岩发现异样的可能性就越大,说不定会在那里看到石添,回来之后上报抓捕,算一算时间,到今天足够走完流程。
“他想做什么现在很难说,总之不会让我好过。”沈翊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说:“我不想去招惹石添,他就故意把事情扯出来惹麻烦,而且他太了解我,他可能知道我和沈岩之间的关系,否则为什么这次会是他收到面具?”
“巧合吧。”我没底气的说。
“他只会给犯过罪行的人留面具,代表那是他的目标,沈岩从没做过违反法律的事,Mars不会把矛头对准他。”
我听着听着,狐疑的看他一眼,“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了解你,而且犯过罪的那么多,为什么他总是盯着你,还有他给你的那幅画,面孔,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翊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只是把脸转向车窗,看着外面闪过的车影树影,紧紧地皱着眉,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时间在我眼里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听到他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件事,我知道Mars,也听过他的很多事情,但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次又一次留下面具的经历,如果是生意,他只会利落的把人杀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他才会留面具,只有一个,在对方收了之后杀人,不会像现在这样,猫捉老鼠一样玩弄,这不是他的作风。”
“你是说有人冒充他?”
他依然否认,“他做事很细致,能让人找不到一丝破绽和线索,跟三哥相似,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别人做不来。”
我说:“像帖子一样,前后风格不一,会不会Mars身边也有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种风格的佣主?”
“很难说,他之前一直是单独一人,但那次我给他发站短也是试探,依他的性子,他会追求最稳妥的方法,不会冒险给人回复,更何况是一句废话。”
“他为什么找你?”我还是把话拽回到他身上,这才是我关心的。
沈翊顿了顿,摇头。
“画呢?”
他眼里有些无神,淡声说:“是我的人生。”
那些浓烈矛盾的色彩涌现在我脑海里,那副棺木,那张重叠溶解的脸,梦境,红色的曼陀罗,还有白色的祭花,插入胸口的十字架。
这些东西让我恐惧,让我一团乱麻一样理不清头绪。
人生,从出生到死亡,它代表的东西,也许我付出整个人生也不会弄清,所以我还是不懂那幅画,也不懂沈翊这一刻的之后的沉默,但我隐隐觉得,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而且这一天已经离的不远。
车子开到地方,司机嘀咕着靠边停下来,说:“前面封路,过不去了,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我探头看了一眼,不远的地方放了路障,很多警车停在前面,有两个武警守在外面,熙熙攘攘堵了很多人,有人在哭有人在打电话,焦急的说着什么,记者不断地询问着里面的情况,在外播报着已知的信息。
“能过去吗?”我扭头看沈翊。
他只是沉默的下了车,我跟在后面,看他站在那群人的后面,连上前的意思都没有,几分钟之后,淡淡的说:“结束了。”
我看着里面走出来的人,离开的车辆,语塞的站在原地。
人被疏散了很多,救护车从身边过去,里面有担架不断地抬出来,沈翊自己一个人去前面好像问了点什么,回来的时候把我塞回车里,让司机跟着前面的救护车去医院。
我到现在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他的时候,发觉他哪里有些不对,那种感觉又说不上来,只是浑身都觉得染了一抹怪异的痛楚,没有悲伤,却像结了一层坚硬的冰,把人麻木的冻伤。
救护车能调动的全派了出去,我们进医院的时候,看的几乎全是警察,我在护士站问有什么一个叫沈岩的人在这里,她很快的查了,给了一个否认的答复。
我还没等松一口气,就看到另一边有动静,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正在找的人。
他本来躺在担架上,满身都是血,如果不是看到沈翊上前几步后蹙起的眉,我一定认不出他是谁。我僵在原地辨认了许久才确定那是他,他捂着手臂,从担架上翻了下来,不顾别人阻拦的想要往手术室的方向走,颤抖的声音里带了分让我心里发堵得凄然,不断地喊着大飞的名字。
那些人拦不住他,只能留一个陪着他去。
我们没有立刻跟过去,沈翊出去接陈锐那边打来的电话,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着,短短几分钟,他回来之后,身上的气场愈发冷冽起来。
沈岩一直在等大飞从手术室里出来,别人劝了几句不听,只好由着他,最后都去外面帮忙,便只剩了他自己还待在那里。
我们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地上,结了血痂的手臂抱着头,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
他觉察到有人过来,绷紧了身体努力的调整过自己的情绪才把头从臂弯中抬起来,只是在看到沈翊的那一刻,眼眶霎时通红,踉跄起身之后,拔出了自己的枪,在对准他的同时把他按在了墙上,不断的克制之下,手一直颤个不停,嘶哑的质问:“你是不是知道石添的事?那是隆升的工程,你们拆迁的时候不可能跟他没有过交涉……你包庇了他,是不是!”
沈岩此刻的质问毫无道理,我甚至无法为他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他完全是在发泄对大飞此刻生死未卜的不安。
沈翊只是看着他,缓缓地呼了口气,说:“把枪收起来,在你的同事回来之前,你最好先冷静下来,如果你还想继续做这个警察的话。”
沈岩手指根本没有放到扳机内,此时听了他的话,牙关紧要却还是没有放下。
我知道他不会开枪,但又无法安抚他的情绪,只好上前把枪压了下来,把他们两个分开。
沈翊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承认我知道石添的事,但你的朋友受伤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在这里无理取闹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还是顾好你自己。沈岩,你别忘了你是警察,意气用事,就算你刚才杀了我,你觉得对你有好处吗?”
沈岩不吭声,大飞的家属在这时候赶了过来,里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后来又签了一个字,说是要截肢,左腿下肢已经被碾断坏死了,保不住。
手术室前全是哭声,沈岩手紧紧攥着,始终等在那里,而他自己也因为失血而嘴唇发白,看起来很虚弱。
我担忧的看眼沈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沈岩旁边,一把把他拉了过去,看起来很轻松的制服了他,硬把他推给了医生。他上臂挨了一枪,处理好之后,他人也因为麻醉的关系,半昏半睡了过去,沈翊把他的点滴调的很慢,自己守在病房里,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深夜,大飞才被从手术室里退出来,我去砍了他,他左腿少了大半截,只剩下了大腿根,他人还没醒,只有他妈妈不停地在哭。
我回到病房里的时候,看到沈岩醒了,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天花板,一旁的沈翊站在窗前点了支烟,好像跟他说过什么。
许久,我听到沈岩说:“我是认出了他,可我没想要抓他,他退隐这么多年没有再做过案,他有妻儿家人,有度日的营生,以后也不会再复出,那我们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我们死伤了那么多人,还有他的家人,那么小的孩子,全都毁了,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的。我不明白,我们付出的这些鲜血,换来的到底是什么,这就是我们应该拥护的正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