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涵煦,你又是想多了吧。我就知道,你觉着现下连一个恶灵都得年纪最小的我出面,你心里就是万般过意不去,自责着,又不肯说。”会以慕知他心中所念,反正房中无其他人,说了倒也无妨。
“并非。”莫涵煦含糊地抵赖,伤口在身,声音也是说不响的。
他只是觉着,如此见师弟,人心,会越陷越深。
护佑又何尝不是无可言说的在意,现下的莫涵煦总是想要探得会以慕的思绪,却遏制自己荒唐之法。
来回犹豫是喜他功为大长,是忧自身之样,是贪恋他绕于自己周身。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小孩居然这般厉害。看来死亡之际必然痛苦万分,哎,这便说通的,我瞧这孩子和太子以及陈王眉眼十分相似,说不准就是死在宫闱之中。”会以慕并未再想师兄如何,他从中推演出背后之事,高兴还来不及。
莫涵煦闭眼,眼中无他,思绪稳些。
回忆他所说,喉中淤血前刻已然吐干净了,静默了些许时刻,他缓缓回应道:“若是真的,陈王以人为祭,来养一个苏灵挥,再和狼族人牵线,倒也是顺的。”
以人为祭?可是这陈国向来繁盛,何处需要用到人祭这等妖术。
“不对啊,师兄说的意思是,这小孩本来是陈王自己的孩子,但是因为何种事端,所以...”会以慕顺过一遍,居然确实说的通。
“这恶灵虽然能跟着苏灵挥,苏灵挥却并非能真的控制他,前刻我并未打斗,但我看出,于他而言,执念是那个句句念着的哥哥。有情的执念,一日不破,就是一日加深。”莫涵煦知他想说的,确实是不可思议,但是平凡人家,要出如此来势汹汹的恶灵,实在是困难。
加上师弟说的,孩子与宫廷国府里的人非常像,多半是了。
“对了,秦逸别怎么还没回来。”会以慕想着时辰,都快过中午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总不会是被扣下了吧。
“他昨日便心情不佳,若是因此有所耽搁。陈王下朝后应当会去用膳,应当...”莫涵煦也说不好,都说人心难测,秦沫这般倒是让他俩不知如何是好,国府自然是进不去了,眼下师弟再去一趟宫外。
“线索已在。”毫无波澜的顺灵突然涌上师兄弟的灵流中,是秦沫的声音。
会以慕和莫涵煦相互对视,眼神所传达,不久会以慕便运气,手放于胸口,想要顺灵回去。
“不必了。”门扉被人推开,站在门口的正是秦沫。他满面愁眉,严肃的打紧。
他俩见过他发怒,见过他不爽,可没见过他怒凝眉心,惆怅满目。
连会以慕都不知该说什么,房中静默许久。秦沫直奔床边的茶案,把烧好的茶水一个劲地饮干,一盏又一盏。
“师兄为何胸口又撕裂了。”秦沫像是长久未喝水的人,终于如释重负一样。
“无碍,只是坐久罢了。”莫涵煦抢先一步说话道。“是啊,师兄这不是谈话久了些,对了你前面说的线....”
师弟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上了。
莫涵煦朝秦沫勉强地笑笑:“秦师弟既然累了,就先歇会。旁边的隔间,特意让店家留了些吃食。”他虽不知秦沫到底是遇到何事,可既然是有线索,按从前,秦沫对案件上心且对胜字可谓志在必得。
自回来的这不到一刻,话都不说上一句,开口竟是担心师兄的伤势。着实让人有些不解。
人坐在案边,瞧着已空的茶壶,漠然冒出一句:“我若不是我,若是王室之事与我而言是痛彻心扉,该如何是好?”
会以慕从床上猛地站起来,疑问道:“秦逸别,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我不是我,你不是你的。”
奇怪的是,坐着的人并未与他吵架,而是淡淡地回答:“这就是我说的线索,还有这几本是我带回来的书。”
皆是和草木有关,《百草原籍》《兰草圣品》还有一两本古书,会以慕拿着也认不得名字。
“偏殿有个藏书阁?一般偏殿不都是方便大王休息的,怎么还会放着古书。”会以慕问着,顷刻想到了太子,对了太子!
太子爱草木,院中兰草四处蔓,无窗之房,不似活人住。
“不仅是有藏书阁,偏殿还住着人。是陈国其中的一位公主。”秦沫点头,还顺带加了一句。
“公主?咳咳...”莫涵煦震惊道。
“是,名字叫陈艺纯。”此话一出,会以慕摇了摇头:“陈国的公主里,陈艺纯应当是当年宫变后留下的公主,陈王对前王后甚是宠爱,怎么会让女儿住在偏殿?”
陈艺纯通常不会出来会面,即使会以慕是会国皇子,莫涵煦作为二皇子常常出席这等外交之事,但他俩都只见过这位公主一次而已。
“宠爱?这个词和陈王不搭边吧。”秦沫假笑,他亲眼所见陈王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和外头传的根本不一样。
“除了这个呢?”会以慕见他对陈王颇有成见,想来肯定是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才会这般,接着问了下去。
可秦沫却不答了,拧着眉头,像是又纠结起来了。床榻上躺着的人亦讲不出话,不住的咳嗽,师弟不再追问,先去照顾伤重的师兄。
见他胸口并未再残血,倒是筋脉乱跳不止,会以慕将他扶起,“师兄,坚持一下。”灵流注入后背,里头冲撞的内力差一点把会以慕弹下床,不疗伤不知,莫涵煦的伤竟是这般严重。
看来当时女修医治的时候,师兄便让她们隐瞒了真实的伤重程度。四足蛇这般厉害,会和秦沫所见之事有所关联吗?
“秦逸别,来搭把手,师兄这气息紊乱的,实在是...无法...无法...”会以慕说着嘴里溢出了腥味,何知,这内力能外冲。
喝茶的秦沫叹了口气,牵过符丝行到师兄边。两人合力压制莫涵煦的乱灵流与四处冲撞的内力,过了两刻,终究是压制住了。
嘴角渗血的会以慕抹去血迹,道:“这四足蛇和叶宅定然有关联,师兄武力高强怎会抵不住如此。对,你前面想说什么,是不是还没说。”
他知晓他会这么问,可,他不知道如何答。在那池子,他所见到的,是过去。不是别人的过去,是他秦沫秦逸别的过去。
走回来的一路,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再回了一趟家,带着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回忆回到了家中。
原来他这些年会做的一些梦,并非是梦,而是梦呓术把这些记忆变成梦境而非记忆,让他以为这些是梦。
原来,他是狐族。是皇子。而他的母亲,正是他们的掌门姨母,秦漪涟。被传死去的狐仙,成了旖萱派的女修掌门,她拿黑纱遮面,为的正是不让世人认得她。
“那里有个后院,挂着许多纸扎娃娃,红的,白的,地上也都是,中间还有个池子,血红色的像一个祭台。我进不去,没瞧见细节的。”秦沫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口。脑中的回忆不再是片段,连成一条线。
他站在大殿中央,欢脱的样子是因为父王和母后围在他身边,侍女们也都在笑着,欢歌悦舞,人间极乐。
他调皮玩闹,在回忆里他见到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她追着他,跟他抢手中的纸伞。
“哥哥,哥哥给我玩玩!”
“哥哥,你都玩了好久了!”小女孩笑的和迎春花一样,鹅黄色的纱裙跑动地沾上了泥土,她仍是笑着,乐此不疲地想拿过纸伞。
“哈哈哈,拿不到,嘿嘿~”秦沫跑在前边,把伞举的很高很高,笑的比后头的女孩子还要开心。
“陈尹沫,你又在这逗妹妹,纸伞是父王给妹妹的生辰礼物,不可胡闹。”母后秦漪涟走到他面前,一袭橙衣飘的那般好看,她束着一小簇头发,其他的发丝皆是披将着的。
戴着镯子的手夺过了那伞,别在身后。
“阿娘,阿娘。”两个孩子跳起来试着够到,却跳不高。秦涟漪亦是笑起来,愣是不肯将伞给予他俩。
只是极乐之景,在大火中被一缕烧散。人人皆知她是狐仙,又怎么会变成有许多大臣上奏,说她胡乱祸主。
秦漪涟不信,亦是不愿服输。
她和孩子们被锁在宫中整整五六日。最终,她奋力翻出宫墙,只为了找之前进宫带着孩子的平民人家。
“救救我的孩子吧,就算我殒命,也是无事。”她强压着即将变为狐狸的时辰,把熟睡的妹妹留在他们家中。
本来农夫夫妇还很犹豫,不知该帮还是不该。
僵持半晌。
他们的女儿穿着麻衣,从房里走到虚弱的秦漪涟面前,郑重道:“带我去宫里吧,王后娘娘。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逸颜妹妹在这里了。”
这平民家的孩子她见过,瞧着就可人,他们之前带她进宫,是想送她来宫中当宫女,也好有个生计。
她和逸颜的年纪仅仅差了几个月,外人分辨不出。
“艺纯!”夫妇二人本想相劝,但是女孩心意已决。
王后娘娘秦涟漪之所以拜托他们,一面是因为他们乃是平民,就算官兵查起来也不会真的细查。
另一方面就是她瞧见过他们待自己的女儿,知他们是至善之人,至少逸颜不会再跟着自己受苦了。
如今是封宫,谁都不知等明日醒来,又会是何等遭遇。
时间紧急,她给女孩戴上帷帽,拉着她朝宫里赶。
谁知,待她跑至宫墙,后庭已是大火滔天。
烧着她上下颠簸的心,她还有个儿子在宫里啊!
她没法再管,把女孩放在宫外,没多说话,便往烈火中冲。
“沫儿!沫儿!”火焰不识人,肆意吞噬,房梁,房架,包括自己与夫君一同绑的丝绸帷帐,都成了这火最大的帮手。
她往儿子所住的地方去寻,哭声忽隐忽现,在秦沫的记忆里,他之所以哭,是因为寻不见妹妹。
一开始火势并不大,他是可以走着出去的,可他心中惦记妹妹,火势愈大,他便是往妹妹房中走的越深。
“沫儿。”
后院的池塘站在穿着金袍的人,秦沫打转的泪水并未看清到底是谁,之后他便不省人事。
再他醒来时,他已在农户家中,而他不再记得在宫中的日子。
到底是何人施法,又是何人想要赶他们出宫?按照所想,妹妹应当也在农户家中,可是为何不在。
若掌门真的恨透了陈王,怎会愿意留在陈国的土地上创立门派。被揭面纱的女修,还得护着那人一辈子,或是让那人准许他们不再才可破此誓言。
“喂,秦逸别,你想啥呢,这般入神。”会以慕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沫知晓,一切都已成定局,他被术法困住的这十几年,是被保护的十几年。
“叶宅不仅是和陈王有关,和江家也有关。还有,你们之前说的太子住所,是因为陈德在宫中就是一个被掌控者,他和陈艺纯一样,根本不住在后宫。”秦沫转过身说道。
他那般淡然的言语,师兄和师弟听着呆住不知再说些什么好。秦沫也并未等他们的回应,反倒是出了门扉,回到自己的隔间,面对陈国的吃食。
他突然好难过。被拆穿的梦境里,他好爱好爱叫陈逸颜的妹妹,是他生来便最为幸福之事。可,到如今他才知晓。
曾经他见着会以慕与会雨新,总会有意站在边上看看,就像是他常做的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唤他哥哥,捧着花篮到他面前。
秦沫以为的向往,却是真的。他扶在门扉上,泪止不住滴落,妹妹不在家中了,不在掌门姨母身旁,只怕是。
是,他瞧见了,瞧见了前一刻的恶灵。她的嗓音,与她那样相似,秦沫不敢确认,也无颜上前,偷偷看她面容。
终究是撑不住了。他压着哭泣,但心中难过的如刀绞,泪是不受控地落下的。手头所谓的“寻嗣”,在他脑中瞬间被排到了身世之后。
可是他若是出去说自己是皇子,恐怕只会被人当作疯子,而并不能改变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