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潼环伺了一边四周,淡淡地道:“这信里的内容,说给你听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这周围还有别人,哀家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呢?”
一听还有别人,曲蔺华忙四顾查看,但茫茫黑夜,哪来的人影子?
沈青潼直起身子,厉声道:“这信虽是你主子给哀家的,但哀家可没打算念给你听,哀家想你家主子恐怕也不会希望你听到的!”
曲蔺华眸子里的光亮明明灭灭,表情阴鸷得可怕,带了几分恼怒,有人伺机躲在暗处监视着,但自己却浑然不知,实在是不应该!
“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妨现身让人一见,与其躲在暗处受罪,倒不如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曲蔺华的目光穿过门廊,半眯缝起的眼犀利地扫过四周的寂寂花树。
良久,周围还是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声响,风起拂过花树摇曳,好似没有人存在。
曲蔺华狐疑地望向沈青潼,按理说这伪装都已经被识破了,那偷听者怎生地还不出来呢?沈青潼竖起一根食指,虚晃了两下,然后置于唇上压了压,示意他不要说话。
而后,她站起身走到门口,长袍拖地,衬托出巍巍气势,唇边噙着一丝冷笑,冷冷地道:“敢做不敢当,难道你家主子就这么教你的?嗯……青衣姑娘?”
沈青潼故意拖长了尾音,极具气势却又绵长迂回,像是一把刀有些钝了,老是切割不开肉质,只得来回的切,让人难以解脱。
沉默,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一点一滴的走过,没人去计算过了多久,只觉得好像是一百年那般漫长。
回廊侧边的一树万年青蓦然动了动,月光映照着纯白的积雪,那抹绿很是显眼,沈青潼和曲蔺华都注意到了。
“青衣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从万年青旁边钻出一个女子,青色的棉制袄裙,挽起一个简洁的发髻,一支通透清爽的碧玉簪斜斜地插入发间,整个人犹如一块青玉,温婉可人。
正是沈青潼的前任贴身侍婢青衣。
曲蔺华的眉头微皱,考究地打量着青衣,他见过这女子几次,但只是远远地,并未近看过,实在没想到这偷听者居然是她,尽管脸色掩饰得很好,但语气还是泄露了他的惊讶——“是你?”
青衣只是向曲蔺华略略施了个礼,脸上是得体的笑,却无端端让人看得怒火燃烧。沈青潼和蔼地挽过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坐下,眸光里是温和的笑,但那笑意却只在眸海的表层打着转,硬是到不了心底。
“青衣,哀家可是哪点对你不好?”沈青潼这么问,盯着她看,好似想从那张温婉得好似水墨画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青衣面色讪讪,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角略有些湿润,垂了头低低地回道:“没有,太后娘娘没有对不起青衣过,至始至终,太后娘娘对青衣都很好。”
沈青潼冷哼一声,依旧软软地握着青衣的手,但话语却凌厉,眼神也耐人寻味:“真是场面话!面上说过,一会儿便尽皆忘得干净了吧!如若不然,你又怎会背叛哀家呢?”
虽然沈青潼这具身体里面居住的灵魂换了人,但沈青潼照常理推算也知道,青衣到底是跟了太后好几年的侍婢,从沈家一路带到皇宫大内里来,想来主仆之间的关系理应是不错的,不然谁愿意跟不待见的人待一块儿那么长的时日呢,尤其是在主子随便一个抬手便能遣散侍婢的情况下。
因而,沈青潼才说了这样的话。
青衣面色煞白,想要挣脱沈青潼的手,却发觉她用了力,又不敢太过明显地挣扎,潜意识里也怕伤了沈青潼,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住了床铺雕龙刻凤的栏杆,退无可退才堪堪止住。
她死咬着唇,毫无血色的唇上被咬出一排赫赫的牙印,眉色一凝,终是抬了头迎面对上沈青潼的质问:“青衣……青衣也有苦衷的,请太后娘娘谅解。”
“苦衷?”沈青潼嗤笑,她步步紧逼,“那你说给哀家听听,有什么苦衷是哀家不能帮到你,却是隔得那么远的帝君能帮到的?”
听到“帝君”一词,青衣明显身子一怔,惶惶然脸色又白了几分。
见青衣的表情变化了,沈青潼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怎么那副表情啊?哀家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帝君陛下是主子,随了几年的哀家就不是主子了,也亏得哀家没再放你在跟前,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幺蛾子呢,你说,是吧?”
沈青潼愈来愈觉得自己变坏了,老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从青衣那震惊和低落的情绪中,她能猜到青衣是有难言之隐的,毕竟帝君的命令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胆子违抗。但她还是拿话去激她,想要敲山震虎,自己打不着楚复,那就震震他手底下的人,别把自己当个二傻子,在背地里妄图算计她。
青衣已经像是快要哭了,泫然欲涕的表情令人见之爱怜,但曲蔺华站在一旁,只是冷冷的旁观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自己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便不再随意发话。
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沈青潼和青衣,心里发笑,楚复那心思真是只老狐狸,眼线居然都安插到沈青潼的大本营里来了,假以时日,必是腾空凌风的巨龙一条,虽然看他不惯,但眉目中也不由带了些许欣赏。
“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响起,稳健的步子迈进沈青潼的卧房,悄无声息。
沈青潼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楚复似笑非笑的脸,隔着一盏幽幽的灯火,定定地望着她。
他一步一步走近沈青潼,连半分眸光都没分给一旁伫立着的曲蔺华,仿佛眼中只有一个沈青潼,再没了别的人,淡淡地揶揄道:“太后娘娘可真是嫌自己手上的事儿不够多啊,就连寡人手底下的人都要管,是不是有点管太宽了?”
沈青潼想到方才的那封信,心里郁结,其实那上面统共也就一句话而已——寡人知道你要问什么,待会儿抽时间过来,见面也不要谈及那件事。
此番,看到楚复的脸便想狠狠地扇上一巴掌,方才解气。
什么叫“知道你要问什么”,什么叫“抽时间过来”,什么叫“见面也不要谈及那件事”?
搞得好像自己很大牌似的,哀家还不屑找你呢!沈青潼在心里这般说,面色亦不善,硬梆梆地道:“哀家这小寒舍,可招待不起大人物,尤其是不通报不敲门的大人物!再说了,帝君陛下不妨去问问,青衣是您帝君陛下的人?哼,笑话!那她跟了哀家的那好几年,算什么?”
被沈青潼抢白,楚复却没有显出不高兴,他嘴角微翘,只一句话就秒杀了沈青潼:“可她现在为我卖命。”
沈青潼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将还坐在身边发愣的青衣一把揪起来,直往楚复的方向推去,嘴里嚷嚷着:“尊敬的帝君陛下,请您好好地问问她!”
青衣本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猛然被沈青潼提起来,又被床榻的矮脚给绊了一下,一下子身体平衡没掌握好,直直地便往地上跌去。
楚复一看不对,忙紧赶慢赶地往前大踏两步去接她,却只抓住一只衣袖,只听哧”地一声响,衣袖的胳膊处被撕裂了,青衣上半身子着地跌倒在当下。
沈青潼也愣了,她生气,但并没想伤害青衣,只是想借此给楚复一个教训。哪想,又被楚复言语之间激了那么一道,情绪有些失控,不期然竟伤到了她,心里也是自责的。
颤颤地将青衣扶起来,沈青潼一眼便瞧见她额上的伤口,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沾湿了她刚披上的雪白的狐裘大衣。
青衣闭着眼,白嫩的手掌捂住伤口,却还是有血从指缝间露出来,白如汉玉凝脂的肌肤,映衬着刺目的鲜血,对比鲜明,让人蓦然心惊。
“看你做的好事!”楚复怒道,手上用劲,一把甩过沈青潼去扶青衣的手,将撞得不轻的青衣扶起来,靠着自己立起来站住。
待料理好青衣,他转头对沈青潼说:“先别问人家为什么会背叛你,你好生想想自己做的坍台事儿,到底值不值得人家为你卖命!沈青潼啊沈青潼,寡人是越来越不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权势,地位,还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啊,自己好自为之吧!不管青衣是寡人手底下的人,还是跟随你多年的侍婢,反正今日寡人是定要带她走的!她为寡人卖过命,寡人便不能留她在这个魔窟里受罪!”
说罢,楚复扭头架住青衣急匆匆地便走了。
沈青潼颓然地倒在地上,靠着床榻闭眼,耳里全是楚复方才那一席伤人的话。
每次楚复唤她“沈青潼”的时候,都没好事情,两个人总会闹得不欢而散,这次,也不例外。唉,真是冤家!
“太后娘娘,您还好吧?”曲蔺华上前来,虚扶了她一把,却觉得她身子沉重,靠着床榻并不动。
沈青潼苦笑:“这里是哀家自己的魔窟,怎能不好呢?都说祸害遗千年,哀家可好着呢!曲仵作,将那盏油灯给哀家移过来,你也退下早些休息吧。”
沈青潼握紧了手里的纸条,那是楚复方才推开她的时候,硬塞进她手掌里的。
既然沈青潼已经发了话,曲蔺华也便不再逗留,将沈青潼扶到床榻上坐下,尽管很不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
刚出门没两步,便遇上了急急赶来的如玥。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方才见帝君陛下急急地扶着青衣往外走,连请安都没顾得上,是不是又跟太后娘娘闹不快了?”如玥向沈青潼卧房的方向努努嘴,犯疑地嘀咕道,显得有些担心。
曲蔺华眉头微皱,总感觉眼前的这个如玥跟自己初见时的那个人,存放在脑海中的印象有些偏差,但有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
揉了揉额头,他疲累地说道:“让太后娘娘静静吧,主子们的事儿咱也不太懂,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你带着人在边上候着,待会儿说不定太后娘娘会叫你呢,夜里上点心。”
如玥眉梢翘,曲蔺华的疲累之色一丝不漏地落进她眼里,不由揪紧了两只手,担忧的神色自然而然便浮上脸色。但碍着背后跟随的两个小婢,有些关心的话她也不便于说,只得讪讪地应道,装作是无心的玩笑:“嗯,我会的,曲仵作也好好休息,你现在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呢,还有好多事儿离不了你,千万要保重!”
曲蔺华闻言却皱了眉,原来在别人眼中,都是这么看自己的啊,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主子跟前的一条狗而已!
不由有些黯然,竟然是这样!而自己还渴望能够在心动的人面前能够有所特别,真是可笑!
曲蔺华唇角浮上一丝苦笑,他一开始便知,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跟自己岂止是隔了十万八千里,更何况这个太后娘娘跟帝君陛下还有着千丝万缕的隐秘关系——但心动又哪能说停止便停止的呢?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给予你伤害,让你看清人生的残酷和血肉淋漓;有些人给予你陪伴,在一段路途中陪你欢笑落泪,让你不觉孤单;而有些人给予你心动,在沉闷的深渊中射进一道光,支撑起你生命的暖色。
或许你明明知道那个人心动之人,你穷一生的努力也无法够到,但你依旧想要站在她偶尔目光能够触及的地方,凝望守护,并且希冀当她望向你的时候,能够看到一个优秀的光芒万丈的你。
曲蔺华就是这般,然而越发的努力向上爬,以为是在一点点接近,却不想,在别人的眼里,自己也还是那么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