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青潼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事,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点——一月之约的期限将至,而八皇子遇害一案,却仍旧毫无头绪。
之前楚齐曾答应过,要帮她调查黄文靖,但不几日,却递进消息来,说是什么都没有查到。那黄文靖的生活简直是乏陈可善,既不见他去青楼寻欢作乐,也不见他呼朋唤友饮酒聚会,他下了朝要么就回家,要么就去侍卫队巡视,并未见他与什么人十分交好,自然也寻不见有人背地里对他不满,总之,是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挖掘了。
沈青潼听罢送信之人的汇报,顿时沮丧起来。这黄文靖,果真是老油条了,差点让沈青潼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怎会有人这般有耐性,任凭你这边调查的风生水起,被调查的主儿却是我自岿然不动。但是前前后后的现实状况,却又明摆着将矛头指向黄文靖,此番缺口不能打开,这件案子就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青潼将自己的头捂在枕头里,半截身子也顺势埋进被子里,仿佛是一只鸵鸟,以为将脑袋埋进沙里就可以逃避现实,不听不看亦不想。楚复正好这时候来了,刻意阻止了宫奴通报,放缓脚步轻轻地走进沈青潼的卧房。
听到了些微的脚步声,沈青潼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如玥进来照看她,于是仍旧保持着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姿势没动,闷闷地说道:“如玥吗?哀家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没事的。”
“呵——”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沈青潼蓦然觉得不对,一个鲤鱼打撑起身子,将蒙在脸上的枕头拿下来一看,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人岂不就是楚复那个黑面神,拿眼去横他,嘟囔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都不叫人通报一声,万一哀家再换衣服呢,你也这般不知礼节地闯进来?”
楚复听了她的诘难,面上也不恼,仍旧是嬉笑着看住她戏谑道:“失不失礼节寡人不知道,但是寡人知道,若是再没人进来,过不到一个时辰,这芳华宫就该火急火燎地唤太医了。”
沈青潼怎会听不出他的话中之话呢,无非是嘲笑自己方才的样子,现在想想,的确是有点可笑。可沈青潼转念一想,又不是我请你来的,一来便对别人的事多加置喙,真是失礼。
这般想着,没留意,自己就脱口而出了。沈青潼看着楚复的脸色,一点点变白,又转而变黑,感觉比川剧变脸还精彩,想着自己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过分啊,刚刚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总归是关心自己吧。
楚复的脸色变换了一阵,终于定格在黑色的阴郁上,袖子一甩,恨恨的道:“真想就这么不管你了,你当寡人就这么闲啊!得,就当寡人犯贱成了吧!明儿的早朝记得来……”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往门外飘去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徒留沈青潼坐在床沿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通透。
“如玥——”沈青潼突然朝着门外大声地喊着,听到如玥喘着粗气地应和,急急地问道,“明儿个是什么日子啊?”
如玥从院子里走进来,手上还捧着一叠衣服,看样子是刚从浣衣局回来,望着沈青潼焦急的模样,思虑了片刻,迷惘的反问:“明儿个什么日子?庆元公历算的话,应该是……”
将手里的衣服放下,点了点脑袋,如玥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般叫道:“呀!明儿是太后娘娘您和众位大臣约好的一月之期。”担心的意味溢于言表。
一月之期?这么快就到了啊!
虽说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儿,但沈青潼还是刻意的去遗忘了它的具体期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到底是时光匆匆如流水,到底是时光如白驹过隙,到底是日光如梭光阴似箭,古人诚不欺我。沈青潼在心里叹道,却也没有太过担忧,刚刚楚复既然已叫她明日上朝,那么很明显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后路吧。
想到此,心终究是放宽了点。但念头一转,又忽而想到,万一楚复为了她用强权压制臣意那可怎么办?为了一个提刑司副司的鸡肋职位,与众位大臣反目,顺带还将自己树立成了大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可承受不住。
思来想去,沈青潼总归是放不下心,立马提笔写了一封信,用火泥封好,交由如玥:“如玥,替哀家跑一趟,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帝君陛下。”
纸上只有一句话罢了,因而沈青潼并不怕某些有心人看到——三思而为,量力而行,切不可因小失大。
这提醒很隐晦,但楚复那般聪明的人物,跟自己出生入死过,没道理这点默契都没有。沈青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目送着如玥的背影远去,继续将自己摔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
前一日睡得早,不然起早上朝还真的挺困难。虽然寒冬已经渐渐过去,眼瞧着三月即将到来,冰雪都开始融化了,可天边还雾蒙蒙的清早,气温依旧很低。
沈青潼拢了拢外面裹着的狐裘大衣,微垂着头随着大臣的脚步往上朝的地方走去,没曾想,却在半路遇上了黄文靖。
“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娘娘果然准时,今日正好是一月之期,不知八皇子溺水遇害一案您查的怎么样了?”黄文靖贴近沈青潼身边,文质彬彬地说道,但他甫一靠近,周围一米之内的气氛瞬时凝结。
沈青潼不知楚复那边是怎样打算的,想着多说怕是多错的道理,于是便神秘地一笑,阴恻恻的回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何必如此心急呢?心急,怕是吃不了热豆腐。”
如玥对黄文靖本来印象就不好,见他现在故意挑衅,心里万分不爽。她随侍在沈青潼一侧,走过黄文靖身边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收起了平时柔和的样子,竖起满身的刺,鼻子里哼哼,微扬起头看也不看他一眼,更别提道歉了。
沈青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但也只当没看到,唤着如玥快些跟上。
黄文靖瞳孔微缩,听不出话语中的情绪,仿佛是陈年坚冰:“那微臣就拭目以待了。”
“没事别去惹他,他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小心连命都玩没了。”走远了,沈青潼才抬手轻点如玥的额头,低低地训诫她。
如玥吐吐舌头,有些俏皮,却愣死不认错,撅起个嘴,难得像个小孩子:“奴婢可没错,他老装的那个样儿哦,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谦谦君子温润如云,知情的才晓得,他啊,就是一包砒霜,吃下去保准得七窍流血而死。”
沈青潼失笑:“你那么义愤填膺干嘛?他要对付的是哀家,又不是你。”
“欸,太后娘娘是奴婢的主子,欺负太后娘娘这不就等于欺负如玥吗?”
两个人一路言笑,很快就到了地方。
如玥身份不够,是不能进入大殿的,于是就在殿外等候着沈青潼。沈青潼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她自己去找个能挡风的地方,就走进了大殿。
尽管楚复还没来,但此刻大殿里一片森严肃穆,仿佛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宁静。沈青潼扫了一圈四周,见大臣们个个都如临大敌,不由嗤笑出声——哼,今日会审的是她,怎地他们竟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片刻之后,四周“嗡嗡嗡”的谈话声就销声匿迹了,楚复端坐在明黄色的龙椅上,威严地望着下方。请安的时候,沈青潼抬头去看他,从下方仰望,只能看到他薄薄的唇紧抿着,挺直的鼻子更显俊朗。
将最近发生的大事处理完,很快就轮到沈青潼上场了。楚复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在沈青潼身上堪堪停留了一瞬,向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她一切尽在掌控中,不要担心害怕。
沈青潼笔直地站在殿中,身体绷得紧紧的,似乎是一颗已经填装完毕只待发射的导弹,但是接收到楚复安抚的目光,果真放松了些。
楚复低沉的声音如流水般潺潺的在大殿中响起:“一月之前,寡人曾经做过一个见证,现在正好一月之期到了,有始有终,寡人再来为你们做个决断。”
此话一出,大家基本上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了,纷纷将目光转向沈青潼的方向,打量着她。都说人言可畏,其实那些探究质疑鄙夷和讥讽的目光,也同样是一把把伤人的利剑,但此刻的沈青潼已经穿上了盔甲,无视众人的打量,唇边浮着一缕淡淡的微笑,宁静而安好。
楚复嘴角微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说道:“当日,众位大臣们所言,若沈大人能够将八皇子溺水遇害一案在一月之内查个水落石出,那么就算她赢,可以继续待在提刑司副司的位置上。如若不然,则将自动让出提刑司副司的位置,众位可还记得?”沈青潼很感激楚复唤自己“沈大人”,给予了她在朝堂上最起码的尊重。
底下的众人纷纷颔首,表示记得。
“那么,寡人现在郑重地宣布,一月之期的胜者,是沈大人!”楚复一言既出,泰山压顶。
却又如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中,霎时腾起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吃惊的不仅是众位大臣们,就连沈青潼也讶异了,睁大了眼望向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
“一月之期的胜者,是沈大人!”楚复坐在明黄的龙椅上,斩钉截铁,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说道。
众人尽皆讶异,包括了当事人沈青潼在内。
“怎么会是太后娘娘胜了呢?”“怎么回事啊?”“不是没查出凶手吗?”……
一时间,大殿之内议论纷纷,众位大臣也顾不得这是在朝堂之上,窃窃私语交流着彼此的疑惑。
在这些疑惑的人当中,黄文靖大概算是心理素质最好的一个。这件事,他虽说不是一手主导,但也算是全程参与,一步步将沈青潼逼到如斯境地,自然很清楚事件的发展状况,但此刻楚复一说出沈青潼赢了的话,他尽管也愣了半晌,但还能保持着身为一个臣子的冷静。
纷扬的猜测私语中,黄文靖站了出来,冷冰冰地问道:“不知帝君陛下何出此言?八皇子溺水遇害一案,臣等至今未见任何说明,怎见得就是太后娘娘胜了呢?”
黄文靖此言一出,众多大臣也便纷纷附和,霎时阔大的朝堂之上言语纷飞,热闹得活像平民市集。直到楚复拿眼横了底下一眼,这才堪堪止住这帮子看人下菜的大臣继续议论。
沈青潼被他这么一问,也回过了神来,唇角微弯,迎向黄文靖的目光冷静而肃杀,似荒野中的一匹独狼,在对着敌方虎视眈眈,反诘道:“黄大人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啊?难不成,其实黄大人从心里一点也不情愿本官将此案查出个水落石出,又或者是对于此案心里有鬼?”
这时候,两方已经撕破了脸皮,自然不会再粉饰太平了。黄文靖瞟了一眼沈青潼,不屑的道:“沈大人不是已经胜了吗?对于此案自然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本人与八皇子溺水案是否有牵连,沈大人你理应知道的啊。”
沈青潼气结,正打算再回击的时候,楚复大声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两方的对峙:“够了!你们当这是在市集上买菜?可有将寡人放在眼里?”
帝王就是不一样,犹如蟠龙出海,犀利的气势逼人,只消一句话,便让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闭了嘴,个个都敛声闭息,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低垂了头扮无辜。
扫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脑袋,楚复厉声道:“这件案子牵涉重大,涉及到寡人皇兄的一条命,因而对于此案的进展都是沈大人直接越过提刑司,单独向寡人报告的。其中的来龙去脉,除了沈大人,没人会比寡人更清楚了,众位大臣可还有什么疑虑吗?”
除了我,当然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啊,因为抓获的嫌疑犯全是你的人,案发地点也靠近你的地盘,怎么样都与你脱不了干系!沈青潼在心里腹诽,脸色微微阴郁,有些不太好看。
楚复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其余的人自然是不敢再造次,唯恐惹怒了帝王这头怒狮,只有不怕死的黄文靖,还在苦苦追问:“那么,能否请帝君陛下将案情从头到尾公布呢?微臣以为,这既是对已逝的八皇子殿下的尊重,也是对众多大臣的一个交代。”
“哼——”楚复的这声轻哼,在静寂的大殿中显得特别刺耳,惹得黄文靖不自在地将眼睛盯在地上,迫于帝王的威仪不太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