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帝君陛下和太后娘娘,经过卑职的检验,发现此人的死因乃是毒杀,这种毒叫做‘死人殇’,从名字上也可以看出有多狠,即使是死人一具也觉得伤,能将人活活痛死。另外死者的那只断耳,是被人用锋利的短剑削掉的,断口整齐,不像野狗撕咬而成的。方才卑职看了一下这周围的地形,根据血液滴落和凝固的方向来看,可以判断死者的尸体是被人从城门那个方向抛过来的。”曲蔺华不卑不亢地指着地上的尸体解释道。
楚复也蹲下身子,探究地去察看尸体,蓦地出声问道:“看尸体睚眦欲裂的情景,应该是被痛的吧?”
曲蔺华点头称是:“但卑职还发现一点疑惑,那就是死者的口中残留不止一种毒药。”
“还有一种是‘醉烟花’是吧?咬碎之后如梦如幻,很快便会死去。”楚复接过曲蔺华的话头,淡定的说道,将沈青潼和曲蔺华一干人等的惊愕看在眼里,解释道:“这是寡人给他的,塞在牙缝里,若遇上非常情况,士可杀不可辱。”
风轻云淡的几个字“士可杀不可辱”,但沈青潼却觉得如坠千斤,她又怎会没想到呢,楚复不要自己插手说是早已安排好了万全之策,便是在情况危急之时,为了保证不在严刑拷打之下泄漏一点秘密,就让刺客事先藏好毒药,到时候自杀而亡。
而这人正好吞药而亡的时候被真正的刺客发现了,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给他灌下了惨无人道的‘死人殇’,让他在‘醉烟花’毒发之前便已经活活痛死了。想到这里,沈青潼不禁一阵心寒,这该是怎样狠毒的一个人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是遇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会留存在这世上。
楚复似是也想到了,抿紧的唇上隐约可见牙齿噬咬的痕迹,脸色愈发铁青了。
天色已晚,城外不宜逗留,楚复便遣了侍卫将尸体抬回提刑司放着,让曲蔺华负责,自己则领着沈青潼一起回宫。
“放心吧,没事的,这人寡人必是容不得,也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两人分开前,楚复说了这样一番话,似是在安慰沈青潼,又或者是在表决心。
沈青潼笑笑,没有说话,但那一阵寒意却直袭心底,若是那背后之人一直不曾现身,仅仅依靠手底下的人便翻云覆雨,你又当如何呢?
回了芳华宫,沈青潼也没了心思再用晚膳,知道白日里那尸体把如玥吓得也不轻,遣退了她先下去休息,换了小莞来服侍自己。
躺在床上,尽管身体很疲累了,但沈青潼却丝毫睡意也没有,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具尸体死不瞑目的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烦躁地将被子掀开盖上再掀开,希望能通过这一系列的重复动作能够消去心头的浮躁。
“太后娘娘,您可是觉得热了?”一般主子的卧房都会有一个小隔间,夜里守夜的侍婢便待在那个小隔间里,一旦主子有什么需求便可以随时侍奉着。今天沈青潼特意让如玥去睡下了,换了小莞在隔间里值夜,她和沈青潼并不算熟悉,因而一开始觉得不对也没有开口询问,直到沈青潼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这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眼皮子很重,仿佛是坠了铅块,沈青潼索性便闭上眼,心里头的烦闷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口,于是就和小莞攀谈起来:“许是白日里太累了,物极必反,这会子哀家竟睡不着了,要不,咱们来聊聊天吧。”
因为守夜的侍婢是不能在隔间里睡觉的,所以沈青潼也不怕会打扰到小莞,小莞自是没有异议,只是有点奇怪,但还是小声地应了一句。
“小莞,你是哪里人氏,为何又进宫为婢呢,在宫里的日子可过得还好?”
沉默了一会儿,沈青潼才听到小莞怯怯的声音从小隔间里传来,因为隔了些距离,加之声音又小,听得不甚清楚,但大概意思还是听明白了:“小莞自小长在江南的一个小城里,父母早忘,跟着哥嫂一起开了个杂货铺子讨生活。十三岁上正巧遇着宫里面选侍婢,奴婢的哥嫂就将奴婢给送来了。在宫里起先还是挺不习惯的,这儿不似江南湿润温暖,来这儿的第一个冬天,奴婢被分在浣衣局工作,不仅手上长期浸在冷水中肿得跟馒头似的,就连脸上也被寒风刮出了不少细小的口子。不过,奴婢就是贱命一条,多一年也就适应了,现在又调到芳华宫来,这里的哥哥姐姐都对奴婢很好,有吃的有穿的,活儿也不多不重,日子自然是越来越好了。”许是察觉到自己之前说了太多,最后小莞忙补了一两句好话,生怕惹恼了沈青潼。
一片黑暗中,沈青潼默默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想开了。
想来,那小莞的哥嫂必是厌恶这么一个拖油瓶,小小年纪活儿做不了多少,还得跟着白吃饭,若是将她逐出家门,又恐邻里街坊说闲话,所以还不如将她送进宫里为婢,得一笔小钱算了。别人问起来,小莞的哥嫂亦可说,这是为小莞找的好路子,保她一声吃穿不愁,却不曾想到,深宫红墙之内,一个女子何其宝贵的青春便就此消磨殆尽。
不过这不是生身父母也难怪了,沈青潼觉得小莞就像是一张白纸,白天其实已经看过她的资料了,年方十五,进宫两年,却还如一张白纸般为人单纯。
“把灯点上,进屋子里来陪哀家说会儿话吧,隔间夜里要灌风的,不比屋子里暖和。进宫都两年了,可有想家?”
小莞磨磨蹭蹭地还是进了沈青潼的卧房里面,在角落里点燃了一盏灯烛,卧房里霎时便腾起了一片黯淡的光亮,然后她又规规矩矩地坐到圆桌子离沈青潼的床比较远的那一方,手脚拘束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微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尽管没有睁开眼睛,但沈青潼也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不要紧张,只是陪哀家说说话儿而已,若是你如玥姐姐嫁了人,你要是还这么胆小,以后可怎么伺候哀家啊?”
这话可说的很通透了,沈青潼是在暗示小莞,等如玥嫁出去了,她就能接替如玥的位置,成为芳华宫最有权势的侍婢,在她十五岁的年纪。
但小莞仿佛是抓错了重点,错愕地惊呼道:“如玥姐要嫁人了啊?”刚惊呼出声又想起这是在深夜,忙压低了嗓音。
沈青潼失笑,睁开眼翻身坐起来,将枕头塞在背后垫住,又顺势将被子拉高点,盖住自己的胸口,调笑似地望着小莞的方向:“你还不知道?哀家一直以为,这事儿芳华宫上上下下估计都晓得了。”
虽然卧房里光线晦暗,但小莞也只是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沈青潼,便又低下了头来,轻轻的道:“奴婢……奴婢平日里不太喜欢跟大家说这些,因此也只是耳闻……耳闻如玥姐对曲大人有意思,但奴婢不知如玥姐和曲大人真的就……”
“你以为哀家是那种很专制的主子,不会让自己宫里的宫奴宫婢们嫁出去?”沈青潼接过话头,对着小莞莞尔一笑,“你是这么以为的?”
小莞“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磕在地上的清脆声响,生生地把沈青潼给吓了一跳,忙从床上翻身起来,也顾不得只穿了亵衣,急忙把小莞扶起来。小莞直直地跪在当下,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求太后娘娘恕罪”,头便要往地上磕,沈青潼使出了吃奶得劲儿这才止住了她。
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微汗,沈青潼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哀家又没说你做错了,有什么事儿起来说,哀家这儿没什么规矩,你有什么直说便罢,不用这样子。”
许是感觉到了沈青潼的诚恳,小莞讪讪地随着沈青潼把住自己双臂的力道站起来,头发因为刚刚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飘在耳朵边,眼眶里盈盈一片水汪。沈青潼抬起她的头来,不算特别漂亮却也清秀可人的一个小女孩,扶起她的时候,沈青潼摸到了她虎口处的茧子,可见平日里也是个勤快之人,不似很多侍婢能偷懒的时候便使劲儿偷懒,不然她才进宫两年,不可能有这样的茧子。
“奴婢……奴婢心直口快,若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娘娘多包涵……”小莞已经带了哭腔。
拍拍小莞的肩,沈青潼宽慰道:“可能你才从浣衣局调来哀家的芳华宫不久,是以不太了解哀家和这里,哀家平日里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这些虚礼,也不要求你们做事要多精益求精尽善尽美,但求你们做事要让自己心安,知恩图报问心无愧就好。而且哀家这芳华宫中,上到贴身的侍婢,下到守门的宫奴,若想要出宫返乡,或者是有了意中人,都可以来给哀家讲,让哀家给你们做主。只是,不可瞒着哀家私下活动,这点你可记好了,其余的,便没什么了。”
这番话明显安慰了小莞,她点点头应和,抬起袖子的时候,悄然地便擦去了眼角悬挂着的泪珠儿,嘴角一弯对着沈青潼浮出一个笑来。
牵了小莞的手,沈青潼将她拉到自己的床榻边上坐着,心里不是没有想法。之前鉴于她刚穿越过来,根本不清楚自己身边的情况,所以才培植了如玥。但一来如玥毕竟年岁比小莞长上好几岁,心里弯弯绕绕,没那么容易让人摸清,二来跟如玥相处的时间也短,因而才会有她为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生出异心这种情况来。虽然没有闯出什么祸,但这是自己身边最贴近的人儿,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补救也是枉然。
而沈青潼现在打量着小莞,越看是越喜欢,年岁尚轻,心智还如一张白纸,自己完全可以好好栽培,再加上她以前是浣衣局的低等侍婢,成日里做的是浆洗晾晒之类的事务,没有被这宫中浮躁的习气感染太多,性子又安静内向,不喜与人嚼舌根子,细想下去倒真觉得是个挺不错的孩子。索性心里一拍板,便暗暗将她定下来,不仅待如玥嫁出去之后,要让小莞做自己的贴身侍婢,还要好好培养一番,以期成为自己的臂膀。
想着想着,沈青潼的脸上不由更欢喜了,不顾小莞弱弱的推拒,硬是将她拉上了床榻。
“太后娘娘,这……这于理不合,奴婢……奴婢不能上您的凤床。”小莞慌忙拒绝道,两只手挡在脸前挥了又挥。
沈青潼却似没听到她的拒绝,将她拉上了床躺在自己身边,又将背后垫着的枕头扯了一半给她垫着,将头埋在小莞的肩窝,闷闷地道:“哀家白日里可被那具刺客的尸体吓坏了,一个人都不敢躺在这床上睡觉了,小莞那么好,就陪陪哀家吧。”
用了可怜兮兮的语气,沈青潼眉眼一弯,眼眸里瞬间便蓄满了朦朦的水汽,微撅着唇望向小莞。
小莞歪着头,想了片刻,将小小的手掌覆在沈青潼的发上,细细的抚摸着,咬着唇细声细气地宽慰道:“那……太后娘娘就靠着小莞的肩头睡吧,小时候听娘说过,若是两个人在一块儿,阳气重了,鬼怪什么的就不敢近身了。小莞就在这里守着,哪儿也不去,太后娘娘您安心睡吧。”
“太后娘娘,已经天光大亮,该起床了。”有细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青潼嘟囔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莞那张清秀还带着稚气的脸,只觉得脖颈有些僵硬不舒服,扭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将头搁在小莞瘦弱的肩膀上睡了一晚上。
沈青潼自己也惊讶得很,这一晚上竟然睡得很安稳,连梦也没有做一个,自然也没有再见到那具残破的刺客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