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回来了?”赵均宁这一惊着实不小,打断了她的话问,“他们怎么说?”
“回大人,他们已经接回了五殿下,这会儿已经进了东华门了,”王尚仪说道,“周公公正领着五殿下和他的师父往皇上的康宁宫去。”
“竟然接回来了?”赵均宁自语了一句,又将视线转向皇后,难以置信地说道,“这庶子命这般大,掉下山崖还能毫发无损地活着?!”
一直未开口的皇后绞着手中的锦帕,倒并未显出多少吃惊的模样,只是眉头微皱,道:“这种事可不好说,或许侥幸挂到了树枝上活下来也有可能。”
说完一双丹凤眼看向了侧旁的王尚仪,“多年不见,本宫该去会一会这位五殿下了。”
甫一跨入皇城,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便如铺开的浓墨画卷一般展露在苏毅澜眼前。
几座飞檐凌空的宫殿层层叠叠,精致的亭台楼阁,小桥曲水,错落有致,金色的琉璃瓦在初秋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五殿下,这边请。”
皇上的贴身宦官周贤贵满面笑容,抬手为苏毅澜和冯宇荀引着路,穿过一道长长的木质行廊。
路上遇见许多宫人,这些宫人见到他们也不说话,只是退至道路两侧,低着头恭敬地行礼。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座气势恢宏,飞角重檐的宫门前,周公公终于停了下来,对着苏毅澜道:“还请殿下在此稍等片刻,待老奴去禀明皇上。”
言毕上前,与门外垂手站着的一个太监交谈了一句,便侧过身来,直接对苏毅澜和冯宇荀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地说:“圣上正在里边等着呢,请吧!”
苏毅澜在踏上宫门前的汉白玉石阶时,抬眸瞥了一眼朱门上方的匾额,只见黑底金字写着”康宁宫”三个字。
他悄悄瞟了一眼师父,见他神色如常,便轻吸一口气,也泰然自若地跟了上去。
北娑皇帝杨煌将接见幼子的事,安排在了处理政务的康宁宫的侧殿。
一位老太监手持拂尘垂眸站在朱红的殿门口,见苏毅澜一行人走来,抬起双眼,一抖手上拂尘,用尖细的嗓子喊道:”五皇子殿下到!”
苏毅澜随着周公公沿着一条直道前行,入眼便是粗大的黑漆圆柱,上面描着金色云纹和蟠龙入云图,精美至极,圆柱之后是层层纱质帷幔,后方隐有人影微晃。
绕过帷幔,只见一人着一袭明黄色的锦袍,坐在一张扶手雕有龙纹图案的宽大座椅上。
想来那便是皇帝了。
苏毅澜微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在殿上扫了一眼,大殿空阔,边上除了几个低着头的太监,还有一个着宫廷服装的中年男子垂手立于一旁。
冯宇荀一近前就屈膝跪下,朝皇帝叩首:“草民冯宇荀叩见陛下。”
苏毅澜也随着师父规矩地跪了下来,垂下眼,有些不自然地说了一句:“儿臣拜见父皇。”
面色带着两分天威的九五至尊看向了下方眉眼低垂的幼子,仔细打量起来。
五郎长得英俊,个子也高大挺拔,这眉眼……是随了他早逝的母亲?
思绪突然呼啸而至,龙椅上的皇帝开始努力地回想孩子母亲的模样。
然而,他一生临幸过的女子委实太多了,那酒后风流一夜收进房的侍女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在他脑海中怎么也形成不了一张清晰的容貌。
……隐约记得很有几分姿色,是个乖巧模样,在生下孩子不久后,不知怎么就投了井,大概……就是崎儿长的这个模样吧!
皇帝在心里下了结论。
“五郎,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声调柔和,却自带着一丝威严。
苏毅澜愣了一瞬,才醒悟过来皇帝这是对他说话,依言缓缓仰起了头。
当目光迎上了帝王的视线时,苏毅澜只觉得眼前这君王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又并不是在看自己,好似……在回溯光阴,想透过他看见一个什么人。
他立刻垂下眼,暗想,我与师兄长得并不相像,他这般端详我,不知会否看出端倪。
这想法才一冒头,心里不由就有了一丝紧张。
少年连忙屏弃杂念,保持着镇静,低垂眉眼一动不动。
“陛下,五殿下还跪着呢。”着宫廷服装的中年男子便是内侍总管夏末秋,这时他轻声提醒了皇帝一句。
皇帝“哦“了一声,醒过神来,连道:”好,好,都起来吧,那个……五郎你过来。”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远远地朝苏毅澜招了招手。
按压下内心的别扭,苏毅澜慢慢走近了这个手握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
尽管来时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面对时,那种来自帝王的威仪,还是令他不可避免地紧绷起身子,并从脸上显露了出来。
皇帝看起来年近五十,有些清瘦的脸上颧骨微凸。
那眉眼竟然和杨穆崎很有几分相似。
苏毅澜走到跟前,皇帝又细细端详起来,一面下意识地想,五郎看向朕的双眼清冷,不见一点温度,大概也怪朕这么多年把他扔在外面,弃之不顾吧。
他内心百感交集,自觉这么多年愧对幼子,因此并不在意少年脸上的冷淡反应,只是像个慈父一般看着他,和颜悦色地问:“五郎,这些年在渃州过得如何?”
“回父皇,师父待我很好,教孩儿读书识字,习武。”苏毅澜垂着眼,照实答道。
“嗯。”皇帝很是满意,微笑了起来,“看来你这些年在渃州也没耽搁下什么。”他将视线从苏毅澜身上移向了冯宇荀,又徐徐道,“卿多劳苦,将朕的儿子抚养成人,还教导得很好。”
冯宇荀拱手一拜,连忙道:“不敢,陛下过誉了,殿下天资聪慧,勤奋好学,草民才疏学浅,能教上这样的徒弟,实为一大幸事。”
皇帝摆摆手,对他道:“卿莫要妄自菲薄,想你归隐前也曾官至渃州府令,是有才能之人,不必如此自谦。”又朝立在一旁的夏总管道,“把那个……那内侍叫什么来着?”
夏末秋躬身道:“回陛下,叫临安。”
“对,临安,把临安给五郎,他这一路上跟着侍候过,用他用得惯些。”
苏毅澜拱手道谢,皇帝又问了几句他在那边的生活,每日都做些什么,而后又拿出一块事先从府库里挑来的青白麒麟玉佩赐给了他。
“这一路上车马劳顿,你先下去歇息着。”皇帝温和地看着他,“等明日再去清宁宫拜见你母后。”
夏末秋满脸堆笑,微微躬身朝苏毅澜道:“五殿下,冯大人,请随老奴来。”
苏毅澜如释重负,又跪在地上拜了拜,正欲转身退下,忽听殿外一个太监高声唱喏道:“皇后娘娘驾到!”
苏毅澜飞快地朝师父看了一眼,后者也正看向他,二人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将目光投向了殿门口。
一阵环佩叮当声中,几个锦衣丽服的宫女簇拥着一个衣饰华丽,气度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大殿里顿时衣香袭人。
皇后莲步轻移,到皇帝面前朝他虚虚一拜,道:“妾身见过陛下。”
一个内侍太监端来了一把上面置了金黄色锦缎软垫的宽大木椅,皇后轻扶着王尚仪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杨煌连忙示意苏毅澜,“五郎,快来拜见你母后。”
师徒同时跪下朝皇后见礼。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安康。”
”皇后殿下万福,草民冯宇荀拜见皇后。”
皇后端坐着受了礼,朱唇轻启:“都起来吧。”
“皇后今日来得巧,”杨煌道,“朕正准备让五郎明日去拜见你呢。”
皇后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臣妾听闻五郎回宫了,想着定是在陛下这儿,多年未见,妾身等不及想上这儿瞧瞧呢。”
她说话间看向了苏毅澜,只一眼,心里便略略吃了一惊。
她记得这庶子幼时很病弱,差点夭折,不想成年后竟能长得这般高大结实,看样子体魄还不错。
那日落下悬崖……竟也未能伤他分毫?
据赵卿所言,这庶子那晚中了一剑,今日看他行动自如,面色红润,倒一点也不像受伤之人,实在奇怪,莫非……
李玉姬心中疑云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