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二人今日街头重逢,理应把酒言欢。但白抚疏觉得如今对方身份不同,且虽是同一人,感觉又有些不大一样。
五皇子眉宇间的青涩和爽朗似乎不见了,虽面上带着和煦如清风的微笑,却让人觉得疏离。
这种疏离感,使得白抚疏有心相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正踌躇间,谭宇霖好似和他心有灵犀,对着苏毅澜热情相邀,“殿下,不嫌弃的话,一起喝一杯吧,我和子堰约了十九夜里到百味居一起吃酒,您看,有时间赏光吗?”
他在接苏毅澜回宫的路上与他相处日久,感觉这殿下为人爽朗,性子随和,没有一丁点皇子的架子,心下便对他极有好感,下意识里把他当成了朋友一样相处,
“吃酒?”
苏毅澜眸光在白抚疏身上滑过,随即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临离开时,还对着坐在马车头上的福顺微微颔首,惊的福顺慌忙跳下车,朝他行了一礼。
白抚疏倚着车壁,身子随着马车的前进而轻微摆动着,目光看着车内一处,显得若有所思。
半晌,他突然掀开车帘,问前面驾着马车的福顺:“福顺,你有没有觉得五殿下有些眼熟?”
福顺赶着马车,没有听清,转头嗯了一声,放缓车速。
白抚疏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又重复了一遍。福顺这才眨眨眼,看着前方道:“公子,咱们在小镇上见过他,自然眼熟啊。”
“不。”白抚疏知他会错意了,干脆道,“你不觉得他的眉眼和神情与雨墨有些相像么?”
“雨墨?没觉得啊!”
福顺停了一下,又恍然道:“公子,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咱们雨墨长大了,一定也像五殿下那般好看。”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白抚疏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荒诞的念头,说到一半又抿了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福顺这次竟然福至心灵,神奇地领会到了他家公子那欲言又止的话里的含意。
“公子是不是又想雨墨了,怎么可能是他呢,倘若真的是,早该与我们相认了,是吧?”
也是,怎么可能呢。
白抚疏放下车帘,自嘲地笑了笑。
冯宇荀携苏毅澜去拜访的旧友叫齐任天。
此人性格与冯宇荀不同,在官场上走的是中庸之道,好友辞官归隐山林,而他倒是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是北娑监察院的御史大夫。
下人一路引着冯宇荀和苏毅澜进去,齐府的建筑风格朴素,内里亭台楼阁也很寻常,齐任天在花厅接待了他们。说是花厅,布置却稳重简单,正中一张太师椅,两侧各摆着两把雕花椅和一张方几,并无特别的装饰摆件。
“孟栈多年不见,依旧神采焕发,身姿挺拔啊。”主客互相见过礼,一起在花厅坐下,齐任天笑对冯宇荀道,“你瞧我,整日忙于朝务,髀肉大生,哪还有当年的一丝半点影子,唉!老了,老了。”
接过府中丫鬟俸上的清茶,冯宇荀也笑着道:“仲鲁兄如今在北娑可谓位高权重,国家运转多亏了你们,我在山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没有起到一个士人该起的作用,惭愧呀。”
“哪里哪里,你为皇家抚养了五殿下长大,也是一番功劳嘛。”
齐任天说完端起茶盅,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口,看向了苏毅澜,又感慨道,“五殿下这番回来了好,我观陛下圣心甚悦,当年那巫师一事,让殿下在山中一呆就是十余年,真是误人啊!还好陛下请了大师,又重新算卦。”
“齐大夫知道当年巫师一事?”既然他提起了,苏毅澜便顺势问道。
齐任天收了笑容,微微点头:“老臣其时在詹事府任职,这件事是一个同僚办的差。”
”齐大夫可知,当年那巫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毅澜又进一步问,”巫师是何方请来的?”
他以杨穆歧的身份坐在这里,作为这件事的受害一方,这么问也很合乎情理。
“这就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齐任天微微侧头,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对了,是从茂州请来的。这使巫术之人说的话不可全信,如今殿下已经回来了,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冯宇荀微笑着连忙道:“仲鲁兄说的是,五殿下也就是说到这儿随口问问。”
苏毅澜客气地对他拱拱手:“我刚回宫,有些事还望齐大夫多多指点。”
“殿下客气了,指点不敢。”
御史大夫回了一礼,捋着下巴的胡须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殿下既是孟栈的徒弟,老臣就倚老卖老谈一点自己对朝中局势的看法,给您一点建议吧。”
“如今代王和燕王,为了太子之位,已经在朝中结党相斗,殿下若想安全,就不要参与到他们任何一方。眼下的局势可以说是波涛暗涌,老臣也是如履薄冰啊,也就是靠着始终保持中立,不附朋党,才能在朝堂勉强站稳脚跟。”
”说句实话,今日孟栈是我好友,老臣才敢接待你们,平日里我是从不在府中纳客,就怕被人以结党营私为借口拿我的把柄,到御前告状……”
他今天安排在花厅接待,也表明了这是一场友人间的轻松相聚。
主客相谈正欢,一个看起来比苏毅澜小一两岁,锦衣银冠的年轻小公子突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一面道:“爹,我回来了,阿希说你……”
年轻人看见了厅里坐着的客人们,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
“什么时候都冒冒失失的,快来见过客人。”齐任天训斥了少年一句,又对着客人介绍道,“这是犬子齐麟。”
齐麟虽是初次见苏毅澜,却一点也不生分。
与他们见过礼后,在一旁坐下,听说苏毅澜在山中经常狩猎,喜爱游猎的他便与苏毅澜攀谈了起来,还相约了哪天一起去离黍南面的大雁山骑射跑马。
宫中一年一度的中秋赏月,今年被安排到了一艘游船上。
北娑海岸线长,造船技术也比邻国先进许多。年初工部从洛州进了一批柚木,于近期建造出了一艘具有三层船舱,足足可以装载五百余人的巨大游船。
这是前所未有的突破,在此之前,最大的游船只有两层。皇帝龙颜大悦,在不久的将来,这种设计就能用到海防上。
前些日子,他听从了内务府的提议,将今年中秋赏月移到了这艘游船上。
如此大家既能体验一把新游船,还能顺带观赏江景,中秋赏月。
于是,在内务府和礼部的筹备下,中秋这日,将近傍晚时分,皇帝移驾墨江边。伴驾的宫眷,加上旁支的十来个宗亲,及保驾的侍卫,声势浩大。
从皇宫去往墨江的路已经戒严,一些好奇的百姓爬到高处远远地观望,只见队伍浩浩荡荡,不见首尾,绣着皇室腾龙印记的旗帜一路上迎风飞扬。
拥有四根桅杆,五张大帆的新游船,像一头巨兽静卧在江面上。红日正沉,行将消失的一缕残阳贴着江面照射到了登船的浮桥上。苏毅澜随在队伍后边,在水气缭绕的浮桥上缓缓前行,快走过一半时,看见了在皇后身旁已经登船的白抚疏。
苏毅澜略微有些意外,据他所知,今晚来的都是皇家宗亲子嗣,出于游船空间考虑,连朝中重臣也不在邀请之列。
想不到他也在,看来白抚疏作为外戚,身份很不一般。
白抚疏正在落日下看江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视线朝苏毅澜瞥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苏毅澜对着他勾了一下嘴角,就将视线移往别处,随后几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