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奴被苏毅澜和冯宇荀扶出笼子,对着师徒俩一拜到底:“多谢冯叔和公子的搭救,魏荻此生无以为报。”
师徒两人慌忙扶起他,搀到路旁一个石凳上坐下,苏毅澜又从一家商铺那里要来一碗水。
魏荻小声地道谢,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魏荻,你因何竟会落到这般田地?”冯宇荀待人饮完水,问道。
魏荻放下空碗,虚弱地撑起腰,断断续续开始讲述他的经历:“此事说来话长,七月里,我那在端州的舅父病重了……”
魏荻练得一手好剑,是渃邑一家武馆的武师,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平日里母子俩相依为命。
两个月前,母亲想前往端州看望病中的舅父,路途遥远,那一带又匪盗横行,魏荻不放心她一人,便向武馆告假,陪她同行。
谁知母子俩半道上经过一个偏僻的山坳时,遇上了一伙手持刀棍的山匪流寇,那伙人见了孤身独行的母子,立即围拢上来。
魏荻武功虽不错,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他又要护着老母亲,斗了三十余个回合下来,渐渐就落了下风。
其间魏母在歹人的推搡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后脑正好磕到了一块石头上,鲜血顿时从脑后潺潺而出。
“我慌了神,扑上前欲扶起她。那伙流寇趁机一拥而上,刀棍齐下,把我打成了重伤,我娘当场就不行了。”魏荻说起这事又红了眼眶,等停下来平复了情绪,才又继续道,”山匪们搜走了盘缠,将我五花大绑捉去,卖给了一个奴隶贩子。”
就这样,经几度转手,最终他被卖到了离黍。
这期间,他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溃烂,还要忍受着被人转手买卖的羞耻侮辱,觉得生不如死。
刚才实在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昏昏沉沉间听见苏毅澜和冯宇荀的对话,勉力抬起头,方发觉竟然是熟人。
魏荻母亲与冯宇荀妹子相熟,当初魏荻正是通过冯宇荀的介绍,才在一家武馆里谋了一份武师的差事。
“师父,此处不是叙话的地方,咱们先送他去医馆,寻个大夫治伤要紧。”苏毅澜听完站起身道。
冯宇荀看了一下日头,已近午时,瞟了一眼魏荻,对徒弟说:“来一次不易,我陪他在此稍坐一会,你再去逛逛罢,快去快回。”
苏毅澜会意,立刻点头离开,独自绕着市场细细找了一圈,却并未有所获。
找不到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那老婆子不在这一带生活,只是来碰碰运气罢了,他在心里自我宽慰道。
夜色一上,离黍城里世家贵族们的夜生活就开始了。
正荣大街北面临着墨江,这里酒楼商铺林立,有名的花楼乐坊皆在此。白天未见得有多热闹,甚至显得有点冷清,到了夜里就似乎醒了过来似的,两侧的酒肆花坊高挂的灯笼渐次亮起,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开始在街头来来往往。
两个时辰前,苏毅澜将魏荻从医馆接了出来,魏荻身上的伤都被大夫上了药包扎好,师徒两人又将他带往冯宇荀暂住的驿站。
从驿站出来,苏毅澜发觉天色已晚,想起谭宇霖约的饭局,又马不停蹄地雇了一辆马车往百味居赶。
坐落在正荣大街的百味居是离黍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出入此间的几乎都是当地权要或商贾名流,此时的酒楼内,丝弦悠扬,笑语喧哗。
小二引着苏毅澜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为他挑起帘子。
苏毅澜跨入屋,一眼便看见了着一身墨绿色竹叶纹锦袍的白抚疏,正和隔着一个空位的一名男子说着话。
“五殿下!”谭宇霖起身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朝一个空着的位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快来入座,就差你了。”
“殿下,仲夕等的客人原来是你呀,哎呀,坐,坐!”齐麟也在,一看见苏毅澜就起身熟稔地和他打起招呼。
在座的都起身相迎,雅间里共有七人,另外四个苏毅澜不认识,谭宇霖一一为他做了介绍。刚才和白抚疏说话的男子是内阁首辅王潇的二公子,另外三个也是离黍六大家族的小公子,雅间里响起了寒暄之声。
苏毅澜见谭宇霖示意的位子是首座,便辞让着在白抚疏身旁的一个空位上坐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淡淡颔首一笑,示意了一下,几不可闻的交流迅速淹没在了众人热烈的聊天里。
跑堂的开始上菜,百味居的菜品虽比不上皇宫里的名贵,却细巧精致,其中一道竟然是野味。
谭宇霖手指点了点那盘菜,笑道:“这是鹿肉,殿下在鹰丛岭多年,山珍野味食过不少吧?”
苏毅澜夹起一块鳜鱼,道:“这倒是,山上少人居住,狍子,马鹿常有猎到,那些野猪,野兔之类的更是寻常。”
齐麟对狩猎方面的事很有兴趣,听了这话立刻跟苏毅澜讨论起来,又谈起自己跟朋友去南林苑骑射打猎的所见所闻。
大家谈性浓,天南海北地胡侃,唯有白抚疏,或许是性情寡淡之故,一晚上却是这群人中话说的最少的。
几人随吃随聊,过了一会,跑堂的又掀帘子进来,上了一盘凉拌黄瓜丝。苏毅澜正听着对面的人说话,手一伸就将那道小菜移到了白抚疏面前。
白抚疏略略一怔,一抬眼,漆黑如墨的眸光便狐疑地射向他。
苏毅澜被这目光一扫,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件傻事,手上动作一僵,心下暗道了声“糟了”。
他收回手,一面暗骂自己一句“怎得犯这种错,当真是以前侍候他惯了?!”一面又安慰自己,这么微小的一件事,应该没事吧。
白抚疏眼神闪了闪,又面上一派平静地垂下眸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那盘酸辣生脆的黄瓜丝。而苏毅澜也侧了侧脸,淡定地调开目光,听起席间的闲聊。
众人谈论的话题已经转到了男人们最关注的事上。
“……赤琼国狼子野心,多年来一直觊觎我国大片土地,听说最近在边境又挑起战事,子堰,你在兵部,这消息是否属实?”王二公子道。
白抚疏停下吃菜的动作,点了点头:“前不久彪远大将军丁轶山策划了一次反攻,不知怎的,赤琼那边得知了我们的计划,军队遭了埋伏,损失了近两万兵力。最近朝廷又要征兵了,我朝每年花了大笔银子在战事上。”
苏毅澜举杯饮下一口酒,道:“那是不是说我们这边出了奸细?”
“兵部已经查过几次,毫无头绪。”白抚疏道。
席间静了片刻,王二公子转而提起了这两天离黍城百姓最爱议论的事。
“哎!对了,听闻嘉月公主要远嫁夏沧国君,此事可当真?”
“确有其事。”齐麟将筷子一搁,也加入了谈话,“我爹说了,夏沧的求亲使者前几日就已经进宫,面见过圣上了。”
“这么说皇上是答应了?”另一人问道。
齐麟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干咳了一声,学着他爹的腔调,一板一眼道:“圣意不可揣测。”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又转向苏毅澜问道:“殿下应该知道些内情罢。”
苏毅澜没想到他们这么八卦,顿了一顿,微笑道:“父皇哪会同我讲这些啊,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