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白抚疏提剑赶了过来。
苏毅澜望着那一片黑黝黝的树林道:“跑了,还是先进去看看孩子吧。”
男孩很小,才一岁左右,躺在一个破旧的木床上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干透的泪痕。
苏毅澜轻舒一口气,吹灭桌上的一盏灯火,抱起孩子与白抚疏离开了屋子。
来时乘的那艘船在江堤旁已经不见踪影。二人愣了愣,才想起方才急着追人,忘了交代船家在原地等候。
贼人留下的小船倒还静卧在河滩上,但他俩都不懂行船,况且来时经过的一段河流水势湍急,大半夜又还抱着一个孩子。讨论了一下,只好放弃回去的打算。
苏毅澜抱着孩子找了河堤上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分析道:“这两贼人强掠孩童,还配合接应,应该是惯犯,可惜让他们跑了,若能逮到,说不定别家的孩子也能寻回。”
想到自己的身世,神色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白抚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半垂的眸光落在月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微微叹了口气,“可怜那些被盗抢的孩子,也不知被卖往何处了。”
苏毅澜沉吟了一瞬,一手搭在膝头,侧目道:“白侍郎有所感触?”
白抚疏神色隐匿在夜色中,有些看不清,过了片刻,才极轻地说:“过去我府中的一个书童也被人贩子拐卖过,几经辗转,吃尽了苦头。”
苏毅澜闻言眸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心下开始嘀咕:听你这口气,好似还同情他受苦似的,那为何不信他,还狠心要将他送去牙市?若不是那晚我逃得快,还不知会怎样呢。
想到这些,心里顿时有些忿忿不平起来,嘴上因而故意道:“那书童……后来怎么样了?现今不在你府上了吧?”
白抚疏轻轻摇头。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像泼了一层银雾,他眉间微皱,沉浸在了回忆里,过了半晌,极慢地说:“有天晚上,我爹房里一件东西不见了,大家都怀疑他,当时我……”
“你也怀疑他。”苏毅澜语气很淡,眉梢一挑,斜睨着他。
我当日清清白白,未拿过你府中任何一物,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不,怎么可能。”白抚疏略停了一下,又好似自语般说道,”雨墨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时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这完全出乎苏毅澜的意料之外,苏毅澜一个愣怔,忍不住脱口道:“那你为何……”
那你为何要将他卖了!
他轻吸一口气,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白抚疏心下一动,疑惑地侧头看他,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目光落回江面,苦笑了一声,“我不信我那书童会做出那样的事,他年纪小不懂事,定是得罪了府里什么人,被栽赃陷害了。”
苏毅澜越听越糊涂了,满心困惑之下,几度犹豫,最终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没打算将他送去牙市,卖给牙贩子?”
白抚疏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的话,有些吃惊地再度侧首:“殿下何出此言?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见苏毅澜缄默着,瞅了他片刻,确定他不打算解释了,便收回了目光,没再多问,
“我后悔没有护住他。”白抚疏道,”当时年纪尚小,不敢违抗父亲,第二日起来就听下人说他不见了,我与福顺一道出府寻过几回,也没有找到。”
原来如此,白抚疏当年并没有要弃了我!
尘封的记忆被揭开,想起那晚管家在柴房说的那些话,再联想到在后山发生的事,两件事的因果关联在一起,苏毅澜霍然明白了一切。
其实这事他本该早有所怀疑的,可自那晚逃出后,为免勾起心中不快,这么多年竟是从未认真想过。
苏毅澜思忖着,缄默着,半晌,听见坐在他身旁的白抚疏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又喃喃道:“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过得怎么样,若有一日能再见,也不知是何光景了。”
几句话勾得苏毅澜想起了在鹰丛岭上发生的事。他呆呆盯着水中月影,突然捡起脚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用力掷向河中,月影顿时碎裂开,晃动起粼粼的波光。
石块砸入水中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平静。白抚疏被水声惊动,侧过头诧异地打量五皇子的神色举动,脑子里开始细细回味方才的谈话。
那些来不及细想的,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包括酒楼里移到他面前的那一盘黄瓜丝,全都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心中的那一丝疑惑,渐渐地便有了要变成迷雾的趋势。
他记得他的小书童胸口常挂着一个小海螺的,那么……是解下了吗?
还是……
苏毅澜在他那毫不收敛的目光中纳闷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心下好笑,不知怎么起了玩笑之心,忽然侧过头,嘴边噙着丝浅笑,几分戏谑,几分打趣地看着他:“你盯着我胸口做什么?我又非女子。”
“……”
正盯着他胡思乱想的白抚疏仓促地撇开脸,有些窘迫起来。一时间也想不出要怎么解释,只好将目光挪向了远处,仿佛刚才未听清似的,认真地研究起河对岸青黑的群山来。
一贯清冷的白公子竟被自己逗得不自在起来,苏毅澜深觉有趣,在夜色下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刚才的交谈已经解了他多年心结,对这位旧日主人,苏毅澜又重新生出了一种微妙的亲近来。
静默了片刻,他忽然打破沉默,语调轻快地说:“子堰,你不用在意我现在的身份,就当我是那日小镇上遇到的苏兄吧,你叫我殿下显得疏离,我喜欢苏毅澜这个江湖名字,就叫我苏毅澜,如何?”
白抚疏转回视线,迟疑道:“……这不合规矩吧?”
“无妨,旁人不在时,不用在意规矩,有外人时,自然还是殿下,你看如何?”苏毅澜认真道。
白抚疏突然觉得他的话听着十分耳熟,想了想,才想起曾经在雨墨提到海边时,对他说过,便不由自主地转头,在月下打量起这位五皇子来。
月光倾洒在白色衣袍的少年身上,模糊了脸上深邃的轮廓,雨墨小小的身影在这刹那间和这俊朗的侧影在月下重合了。
当真是?
倘若他真是雨墨,又怎会是五皇子?难道他……假冒皇子?
不不不,白抚疏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将其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