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依你的。”默了片刻,白抚疏轻缓道。
夜风微凉,岸边低垂的柳枝从孩子的小脸上拂过,孩子伸了一下胖乎乎的小脚,似乎要醒了。
苏毅澜说回了刚才的话题:“走吧,回刚才那屋,说不定贼人半夜返回,还能逮住审一审。”
两人在屋里轮流守了一夜,却并未有收获。翌日一早,苏毅澜到隔壁农户家里打听情况,得知这个村子叫聂家庄。对方起初三缄其口,推说不清楚邻家的情况,几番询问下来,才偷偷告诉他,邻居叫聂程,双亲已经故去,此人平日游手好闲,不干农活,靠四下偷鸡摸狗过活,偶尔才回家一趟,以前屋子里也传出过孩子的哭声。
“回去让京兆府查。”苏毅澜俯身抱起床上的孩子。
孩子醒了,看见一个陌生人抱着自己,瘪了瘪小嘴又想哭。
“唉,别哭啊,我带你回去见爹娘。”苏毅澜拍了拍孩子的背,又对白抚疏道,“这孩子只能交给京兆尹府衙,让他们帮忙寻父母了。”
刚说完,孩子竟然咧开嘴,哇地一声哭开了。苏毅澜也不懂要怎么哄孩子,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来试试。”
白抚疏伸手接孩子,温热的手不经意间叠覆上了托着孩子的苏毅澜的手,两个人手上皮肤相触,苏毅澜手指下意识地蜷起,不知怎么的,竟然有股不大自在的感觉。
他收回手,轻轻揉了揉鼻尖,又瞥了一眼白抚疏。
白抚疏正低头笨拙地轻拍着孩子,狭长的丹凤眼半垂着,眼尾微翘,从窗口斜射进来的晨光落在他脸上,晕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如白玉一般。
苏毅澜悄悄屈伸了一下指关节,压下了那一瞬间的异样感觉。
宽阔庄严的庆德殿金碧辉煌,柱子上雕画的祥龙云纹,意态多姿。
皇帝身着朝服,端坐在高高的赤金九龙椅上,听着底下群臣们汇报各衙公务。过了一会儿,议事的内容渐渐从农业转到了民事上。
礼部尚书薛万山站了出来,重提起了与夏沧联姻一事。
联姻一事皇帝心头犹豫,至今未肯点头,这事便一直拖着,但公主的婚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若能与夏沧联姻,再联手压制赤琼,不得不说确实对北娑极为有利。
杨煌子嗣不多,适龄未婚配的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嘉月公主自小生得一副好容貌,精通琴棋书画,深受皇帝喜爱。
杨煌本想从臣子的女儿中挑一个才德出众,容貌姣好的封为公主,用于这次联姻。
然而,夏沧求亲使团这次带着可观的礼物和国书前来,却是有特定求亲对象的——夏沧皇帝欧阳扎要求娶北娑的嘉月公主为后。
礼部尚书薛万山五十来岁,一开口说话,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就一撅一撅的,“陛下,那赤琼与我国相抗多年,日久为患已成顽疾,不可不除,其北边有北娑,南边有夏沧,可以互成犄角。依臣所见,不如重礼惠之夏沧,与其结秦晋之好,再对赤琼合而击之,如此可早日破贼,以绝后患!”
皇上听着大殿上薛万山的咬文嚼字,心里翻了个白眼,想那夏沧千里之遥,今日若嫁的是你女儿,朕倒要看看你能否答应的这般爽快。
林贵妃与皇后不和,嘉月公主若能嫁了夏沧王,贵妃在宫里便少了倚仗,也等于间接削弱了二皇子的势力。因而,赵均宁也跟着出列,行了一礼,道:“薛尚书说的在理,想那夏沧国力强大,嘉月公主若能嫁与夏沧王为后,乃好事一桩,望陛下尽早定夺。”
皇帝沉吟不语,态度让人琢磨不透,许久后方道:“卿说得在理,此事容朕再想想,过几日再议罢。”
过了片刻再无人出列陈词,皇帝准备散朝,工部侍郎王永利跨出列,俯身下拜后,奏道:“陛下,庐安旱情严重,大量流民逃荒到紧邻的檀丹,檀丹知府刘万溪上报,最近发生多起流民暴乱抢劫之事。”
流民这事,其实早在一个月前,户部就上过奏折,朝议时给出的解决方法是又拨去了一笔款项,用于庐安赈灾。
杨煌扫了一眼分立两侧的文武朝臣,话音里带出了几分不动声色的严厉,“不是早就下拨了赈灾钱粮,怎么还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殿上静了静,过了片刻,兵部尚书顾长鹏站了出来,面露忧色:“我朝与赤琼虽暂时休战,但可谓一触即发,前线驻扎部队的军粮一半来自该地,庐安灾民需尽快安抚,若民怨沸腾,人心浮动,既给来年军粮征收带来困难,亦会埋下祸患。”
赤琼曾经是北娑的一个小小属国,百余年前开始不断进行扩张,吞并了周边数个大大小小的割据政权,同时也不再向北娑称臣,遣使纳贡。
当时的太祖成德帝曾以藐视上国为由派大军征讨过,不想赤琼国土虽小,却兵强马壮,双方打了几年的拉锯战,身心俱疲,最后两国派使臣和谈,签了停战协议。
之后两国之间数十年未闻战事,直到十八年前,赤琼新君李恒登基,两国又开始摩擦不断。
“陛下。”白抚疏也跟着拱手行了一礼“来年军粮若征收不上,便只能向他国购买粮草,如此则会被他国掣肘,不利于战事,庐安灾情须得尽快解决。”
杨煌脸上露出了些深思的神情。
庐安土地肥沃,往年雨水充沛,一直以来都是北娑的粮仓,今年旱情严重,朝廷已经两次下拨了大笔赈灾款,不想还是没能解决问题。
这时,监察御史齐任天手捧象牙笏板,往前迈了一步,满脸严肃地说:“陛下,庐安今年大旱,朝廷第一时间就拔下六十三万赈灾款,也免了地方税负,后面又追加了二十万,还从其他地方购买了大量粮食送往灾区,按理不该发生大量流民逃难檀丹这种事。
“那里地处偏远,难以监管,保不齐会有贪官逆臣做贪赃枉法之事,臣以为,朝廷应当派遣钦差前往当地调查一番。”
齐任天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庆德殿里一片肃穆,落针可闻。
杨煌是个慈父,却不是个好君王。他这人性子软,行事又不够英明果决,魄力不足,有些事办起来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底下官员的所作所为,他也略有耳闻,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想整顿朝纲,清正吏治,却遇上了重重阻碍,最终只好不了了之,草草收场。这时他听着齐任天所言,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真查出了贪腐之事,严办一次,正好可以震慑其他官员。
“好。”皇帝舒缓了眉头,赞同地微微颔首,“就依齐卿所言,不日即派人前往调查此事。”
几个文臣开始偷偷在底下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齐任天跟赵均宁平日里有些不对付,朝中一部分官员巴结着赵均宁,唯他马首是瞻,即便几个保持中立的,轻易也不敢得罪这位户部赵大人,因为他身后有皇后。唯有齐任天,见到赵均宁总是一副公事办事的模样。
御史大夫不惧赵大人。他平时待人和和气气,私下却又行得正,入朝为官以来,从不结朋党,每年地方官入都述职,要上门给他送礼拜见的,也一概被他拒绝。
他这样的人即便赵均宁想拿他把柄也拿不住,因而很少受到弹劾,皇帝对他也颇为赏识。
赵均宁一直面无表情地两眼平望着手中笏板,听着堂上皇帝议政,稳身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