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庆德殿,杨煌面露疲色,抬指揉了揉眉心,信步进了前庭的御花园。行了几步,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和侍从,不耐地挥了挥手,将他们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了周贤贵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陛下现下想去哪儿?”周贤贵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觑着皇上的背影,“要不奴才让人去备个步辇?”
“不必了,就近走走。”
周贤贵跟了两步,又道:“陛下,前几年从渃州移来的柿子树已经结果了,奴才昨日经过那边,黄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煞是好看,陛下要不要去瞧瞧?”
皇帝听了缓下脚步,颔首“嗯”了一声。
周贤贵引着皇帝穿过银杏林,长风拂枝,带着丝丝凉意,黄了的树叶在枝头颤动着簌簌落下,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皇帝看着远处掩映在树林中的弯檐斗拱,忽然问周贤贵:“五殿下回来后是住在那边么?”
周贤贵顺着皇上视线往远处看了看,躬身答道:“回皇上,五殿下确实暂住在云德殿。”
杨煌略微停了片刻,开口道:“先去云德殿罢。”
临安坐在朱红雕花的长窗下,看庭院里的人练剑,一眼瞥见一道黄袍身影从院门跨入,吓得立即起身往阶下走。院里几个宫人也纷纷欲跪下行礼,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庭院正中空地上,少年一把长剑舞得行云流水,扫出一阵凌厉的剑风,剑身在阳光下掠起一道道炫亮的光,蓦然间,他听到了一声叫好声,那声音并不洪亮,甚至还略略带了一点沙哑,却让他立刻听出来是谁了。
苏毅澜动作一顿,手腕一翻收势,将剑负于身后,转头只见皇上立在院门处,正眼含笑意地望着他,身后还跟着个周公公。
“父皇。”
苏毅澜上前,单手握剑跪下行礼。
为了让人瞧不出破绽,他把面前人假想成了自己的父亲,但这一声父皇叫出口,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别扭。
杨煌负手看他,威严中又透露着几分亲切,“五郎平身吧。”
北娑人崇武尚勇,皇帝的目光滑过苏毅澜宽阔的肩背,流露出一丝赞许,又关切道,“你回来也有数月了,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尚好。”苏毅澜将手中的剑递给临安,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言不由衷道。
每日无所事事,简直太不好了!
顿了顿,他忽而又想,既是皇帝主动问起,为何不利用这个机会?
只要注意口吻,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冒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想到此,索性又道:“父皇,实不相瞒,宫里很好,但孩儿每日无所事事,闲得慌。从前在鹰丛岭,每日除了读书习武,还跟着师父打猎,射箭,地里干活,好多事忙活。”
皇帝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微微一怔,而后又微不可见地颔首,“崎儿忙惯了,很好。”
说完温和地看着他。
作为帝王,杨煌平日里和儿子们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那两个儿子只利用他的宠信来争夺想要的东西,在他面前是从不流露真性情的。
这时候,苏毅澜言辞间那份看似少年人的率真落在九五之尊的眼中,便显得难得极了,令他宽慰又喜爱。
皇帝觉得,这是儿子把自己当父亲,与自己亲近的表现啊。
他微笑了起来,在思考了一下后,忽然道:“这样,父皇先给你安排一件差事,让你磨练磨练。”
看见儿子眼中流露出期待,杨煌又道:“庐安那边大旱,灾情严重,不日朝廷将派钦差前往查看,你跟着一道去吧,以此为历练,将来也可为父皇分忧,如何?”
“谢父皇抬爱,儿臣遵旨。”苏毅澜心中微喜,提袍又行了一礼,朗声道,“孩儿一定凡事用心,不辜负父皇厚爱!”
这奢华宫廷对苏毅澜来说与笼子委实没什么区别,行事处处还得谨慎小心,神经总是绷着一线,能短暂离开一段时间,再好不过。
更重要的一点,他必须想法子尽快强大起来,否则要想对抗强劲的势力,永远都是蚍蜉撼树。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届时你再挑几个侍卫,随你一道前往。”
皇上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临安机灵地从屋内搬来两把雕花木椅,又指挥几个宫女端了茶水点心摆在院子里。
父子二人在椅子上坐下,又聊了几句,杨煌又问起他以前在山上的生活。
苏毅澜谨慎地答着,一面又想起了师兄。
师兄若还在世多好,皇上对他还是有父子情的,今日来云德殿便足以看出。
“父皇,儿臣想去祭拜一下母亲,到她坟前上炷香。
这是师兄的心愿,苏毅澜又趁机提起。
杨煌对自己还未弱冠的小儿子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现在他既提出要拜见生母,那也是一片孝心的体现,顿了顿,便转而看向身后的宦官,吩咐道:“周贤贵,你知会一下内务府,让他们安排一下。”
周贤贵躬身应着,问苏毅澜,“五殿下打算何时去呢,奴才好让他们安排一下日子。”
苏毅澜略略想了想,“不急,等我从庐安回来吧。”
杨煌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下颌朝门口处一指,兴致勃勃地说:“走,听说渃州移来的柿树今年结了许多果子,随父皇去看看。”
一行人刚出云德殿,一个内侍就匆匆来报喜,称太医院确诊赵婕妤有孕了。
杨煌子嗣单薄,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妃子诞下皇儿,听了立即面露喜色,转而摆驾往思明宫赵婕妤住处去了。
临安想看柿林,但内侍没有吩咐是不可以随意走动的,被抓到按宫例要杖责。虽然主子好说话,小内侍却也不敢逾矩表露,只一脸期盼地望着他:“殿下,咱们还去吗?”
苏毅澜看着他那模样觉得好笑,说了一声“走吧”,便往柿林方向拐。
临安立刻弯起了眼睛,乐颠颠地与两个侍卫一道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