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了一下,孔源又道:“如此说来,恐怕那人当真是五殿下了。”
说完又急得搓起手,来回走,“这可如何是好,他已经离开庐安半日了,还有……他为何要偷咱们这儿的账簿呢?”
贾勇龙从头到尾寻思了一遍,忽然道:“想起来了,那日施粥现场,他问我的那句话,当时还以为被我糊弄过去了,看来他是起了疑心,留了心要查这事……对,一定是他干的。”
贾勇龙越说心里越肯定,揩着鬓角淌出的冷汗,道:“料不到这五殿下城府这般深,他现下手中还握着我与燕王钱银往来的账本……自古皇子争位,只怕……快,快,我得马上禀告燕王,让他想想法子。”
贾勇龙一边说着一边急火火地往外走。
“大人。”孔源喊住了他,“你打算跟燕王那边怎么说?”
“自然不能照实说,这个我知道。”贾勇龙在门口止步。
“为何不能照实说?”
贾勇龙被孔源问得一个愣怔,心道,难道你喊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即转过身解释道:“燕王若是知晓我私下记录与他往来的账,必会恼怒于我,说不定就此弃了我,那我在朝中就没了倚靠了。”
顿了一下,又自我安慰道:“一旦账簿追回,即刻差人去取,三殿下事务繁多,必不会对我的几本账簿感兴趣,待账簿到手,立刻烧毁,我从此改了这记账的习惯。”
贾勇龙心里有苦难言,年少时家境清寒,外出求学父母给的银钱少,为了节省下钱买书,每日开支都详细记录,久而久之,养成了记账的习惯。
入仕后,机缘巧合下搭上了杨穆乃这座靠山,从此一路官运亨通,手上常有大笔银钱进出。在对钱权的追逐中,少年时一腔热血的抱负早被扔在了岁月里,唯有记账的习惯保留至今。
“那……”孔源继续问道:“万一追不回呢?”
“追不回?”贾勇龙稍稍一愣,摆手道,“此事你无须担心,燕王府中很有几位武功了得的江湖高手,那五殿下一行仅区区数人,路上拦截不成问题。况且,五殿下回宫日子不长,毫无根基,根本斗不过燕王,咱们三殿下背后还有皇后呢。”
“大人,账簿到手之前,万般皆有可能。”孔源上前几步,说道,“倘若账簿到了皇上手中,大人轻则丢官入狱,重则……恐要丢了性命,届时三殿下自身难保,更遑论护你平安。”
贾勇龙急忙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孔源行至他身前,压低声音道:“在下以为该照实禀告。”
”照实禀告?”贾勇龙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孔源。
孔源细细解释:“一来殿下得知账簿与他有关,必定在追回一事上更加尽心尽力,记账一事完全可以解释,退一万步讲,倘若真的失了他的依靠,也总比账簿到了皇上那里强。”
“再者,还可以防备燕王起别的念头,他若担心你入狱供出后面的人,先来个杀人灭口……”孔源略微顿了一瞬,又道,“倘若知晓账簿与自己有关,必不敢轻举妄动。”
贾勇龙听出了一身冷汗,慌得六神无主起来,只一个劲拿帕子擦拭着汗,连声道:“好好好,依你的,照实禀告。”
半个时辰后,一只灰色的信鸽扑腾着翅膀飞向了遥远的离黍城。
凛冬已至,越往北走气温越低,天空灰暗阴冷,不多时下起了毛毛细雨。
一条黄土路上,几匹轻骑伴着两辆马车迎着风雨在缓慢前行。
苏毅澜背靠车厢,伸直了长腿。芋青身子软绵绵地随着颠簸的马车左右晃动,刚想说什么,又干呕了几声,一俯身就露出了要呕吐的架势。
苏毅澜哎哟一声,连忙直起身轻拍他的背,“怎么晕成这样?”
宇青一旦说话的欲望上来,晕车也阻止不了,这会儿靠回车壁上,有气无力地看着窗外,还继续道:“……大哥你是不知道啊,我那时蹲街边乞讨,看马车来来往往,就想,这坐上去该有多惬意啊,不用两腿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天被我得着了机会,必定要坐它个百八十回,在城里绕几大圈,坐够了,坐舒坦了才罢休,想不到……呕……是这般滋味……呕……”
苏毅澜递过一个水囊给他,“好了好了,喝点水吧,或许会好些。”
芋青腹中翻江倒海,苦不堪言,虚弱地摆摆手。停了一下,又问:“到哪儿了?”
苏毅澜撩起马车厚重的窗帘布。前方的镇子隐在雨雾中,冷风夹着雨丝趁机呼呼而入,带起阵阵寒意。
他紧了紧衣襟,对芋青道:“快了,你再坚持一会,前方就是五潭镇,此地离都城已经不远。”
芋青闻言精神了些,扒着车窗往外望,只见道旁枯草被风吹得往一个方向倒伏,稍远一点,一条不宽的河流在静静往前奔流,任凭他如何仔细看,愣是没看到一丝烟火气。
茫茫荒野哪有什么房屋人家,分明殿下是哄人的。他不免失望,恹恹道:“在哪?啥也没有。”
“放心,拐个弯就能见着。”
这几天苏毅澜急着往回赶,除了住宿,路上歇息的时间很少,他看着晕得天昏地暗的芋青,宽慰道:“等咱们到了镇上,找家饭馆先歇个脚,这次让你多歇一会儿,午饭后停久一些再赶路。”
尽管自认为盗账簿一事做得还算周密,然而说不出是什么缘故,苏毅澜心底依然时刻提着一丝警惕。进了镇子后特意挑了一处偏僻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饭馆。
饭店里边不大,生意却颇旺,六张方桌坐满了客人,浓郁的酒肉香味混杂着热气扑面而来,在这湿冷的天气里,特别勾人食欲。
入内等了片刻,苏毅澜一行人才等到靠门的一桌客人用完饭菜空出一张桌子。
“客官要吃些什么?”跑堂的撤下碗盘,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对落座的客人热情地打招呼。
苏毅澜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块木板,上面用黑色的字写着各种菜式和价格。他眼睛看着菜式,问林如汉:“林大人,你想吃些什么?”
林如汉是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多日的长途奔波,已是满身疲惫,听见苏毅澜客气地征询自己的意见,忙道:“殿下,您看着办吧,想吃啥就叫伙计上,我都行。”
苏毅澜点了几样素菜,一碟花生米,又要了一些米饭,一碗鱼汤和一大盘煨牛腱子肉,就催着伙计快些上菜。
一旁的林如汉看了看他,没说话,心下觉得殿下这次归去得急切,那日天刚蒙蒙亮就从庐安启程,一路急着往回赶,身上还多了一个时刻不离身的蓝色小包袱,大约是在庐安得了什么喜爱之物吧。
五潭镇,因附近有两座大山,山脚下大大小小有五个深潭而得名。
这镇子很大,除了贯穿南北的一条主街大道,还有好几条可容马车通行的道路,此外还有一些小巷交错相通,是北去离黍的必经之地。
上一次他们经过这里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也不知师父这段日子在都城过的怎么样。想到师父,苏毅澜忽然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客人太多,跑堂的伙计过了好一阵才端来饭菜。趁着上菜的空隙,又盯着苏毅澜看了好几眼,直到苏毅澜诧异地回看,他才慌手慌脚地搁下饭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