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澜只觉得胸口活似眼睁睁被人扎进了什么东西,同时一种彻骨的冷意也迅速在周身蔓延开。
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息间,他听见白抚疏又用那没什么情绪的声调道:“……不过,后来他解释了,那只是一个江湖名字。”
三皇子不满地扫了白抚疏一眼,立刻接道:“他进了宫自然要想法子圆谎,我派去的人刚到小镇调查时,大夫和医馆的伙计也都说他姓苏。且最后一次去医馆开药就在几个月前,大家看看,他像个孱弱多病的人吗?”
三皇子有备而来,每一条搬出来都直指要害。
“陛下。”冯宇荀不等皇帝发问,当即跪下叩首,“五殿下数月前是为了草民下山拿药,草民年纪大了,身上常有病痛,山路难行,殿下仁孝,下山拿药为的是草民。”
“一派胡言乱语。”三皇子回头看皇帝,“父皇,把这师徒俩送到刑部去,不用刑他根本不会招,现在唯有重刑拷打,才能让他供出实话。”
“好了,都别说了。”沉默许久的皇帝忽然开口。
殿内一瞬间寂静无声。
皇帝眉间已经笼起了一层薄怒,那目光看向苏毅澜,带了点审视的意味:“刚进宫那日,你跟朕说,山上珍稀药材多,你师父常采来给你服用,身体才逐渐好转,现下你又承认几次去医馆为自己看诊。听闻那鹰丛岭高陡险峻,你在病中如何吃得消下山,而你师父,一个无病无痛之人,他竟然不为你去取药?还有,既然山上药材多,你师父身上一点小小病痛,用得着你费功夫,下山为他找大夫开药吗?”
说着如剑的目光射向冯宇荀,声音凛冽如刀,“你以为朕糊涂了,不记得他说过的话了?”
冯宇荀脸色一白,鬓边淌下冷汗 ,“草民这么说,那是因为……”
“住口!”三皇子噌的一下跳起来,一手指着他,厉声说,“你还狡辩,都这个时候了,还妄图做垂死挣扎,陛下是你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么?”
“父皇,这件事是有原因的,”与冯宇荀的慌乱不同,苏毅澜面上还维持着冷静,“容儿臣慢慢解释可好?”
“解释什么?朕不想再听你的解释了!”已经颇有些动怒的皇帝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冯宇荀,命令近卫:“来人!把冯宇荀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审查!”
杨穆乃上前两步,急道:“父皇,证据确凿,还查什么,儿臣认为应该立刻杖毙了这欺君罔上的师徒俩。”
皇帝没理会他,目光重新落在了苏毅澜身上,语气森然:“朕要知道朕的五郎究竟怎么了,在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你就在牢里陪着你的师傅吧!”
无尽的雪花从天穹飘落,游目间整个世界都在一片白茫茫中。
芋青揣着花饼,缩脖跑进了驿站里。发现冯宇荀不在屋里,他有些焦急,不停地来回走着,又偶尔往窗外望。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拉过一个木凳坐下,摊开右掌,开始自言自语:“大哥啥意思呢,我得等阿翁回来问问啊……”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阿翁?推进来,门没拴呢。”芋青面露喜悦,转身朝着门口大声道。
随着一声开门声,魏狄裹着寒风从门外进来,肩膀头上落满了雪,他关了门,看了一眼屋内,问:“冯叔呢?”
芋青迎上去,“出去了,你来了正好,问你也一样。”
“问什么?”魏荻搓了一下被风雪冻僵的脸,看起来有些着急,不等芋青回答,又道,“殿下半路忽然吩咐我来驿站找你,也没说因由,我感觉不好,怕是要出事了,他方才可有说什么?”
芋青摊开右手掌,“喏!殿下塞银子给我时,在我掌心画了字,乳母是什么?”
“乳母?”魏荻站在屋里,皱眉思考,“莫不是……”
“乳母干啥?”芋青也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皱起眉,”幸亏之前殿下教的乳燕绕梁,被我记下了,否则这个乳字……”
“不好!”魏荻很快道,“他既不明说,想来是有紧急的事,又不便让旁人知道。”说着忽然朝门口走去,“殿下这么做,多半是有危险,不好当着公公们的面吩咐,只好用了这个迂回的法子。我得马上回去打探一下。”
大雪窸窸窣窣地落下,铺在了千门万户的屋瓦上,庭院中,也落在了齐威侯府四处挂着的红灯笼上。
暮色初合,侯府一间偏厅里,灯火明亮,府中下人忙了几日准备的除夕家宴相当丰盛讲究,满满摆了一大桌。
“疏儿,尝尝这个。”
白恩岑今天特意吩咐家里厨子做了几道白抚疏爱吃的菜,见儿子垂着眸,一副心思完全不在饭桌上的模样,又亲自夹起一块桂花藕糕放进他碗中,“这是你三姨娘特意下厨为你做的,看看味道如何。”
白抚疏回过神来,礼节性地对着他爹的三夫人微微笑了一下。
白恩岑的大女儿白静芸饮了一口乳鸽汤,对着父亲道:“爹爹,孩儿今天出门,听说宫里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这话一出,围桌而坐的人除了白抚疏,都看向了她。
白恩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
白静芸看了眼近旁伺候的几个仆从,有些神秘地将声音压低了些,“是这样,半年前回宫的那位五皇子你知道吧,此人竟然是假冒的,听闻这次被人举报到了皇上面前,陛下大发雷霆,已经把人关进牢里去了。”
“当真?”三夫人睁大了眼。
白抚疏正低头夹起一块桂花藕糕要送入口中,听了白静芸所言,不由微微一震,动作也跟着顿住。
他刚才还以为妹妹又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些无聊透顶的宫廷秘闻,这时不由得放下筷子,严肃道:“你如何知晓的?这事切不可到处跟人说。”
这件事皇帝封了口,不许任何人透露出去,才过去几个时辰,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
白静芸委屈地扭头看他,“阿兄,你自己出门看看嘛,酒馆茶楼,街坊巷道,都传遍了,不是我一人在讲啊。”又转头对着她母亲道,“孩儿今日去开善寺上香,大家都在讨论五皇子的身份真假,千真万确。”
白静辛才十三,眨着一双天真活泼的大眼睛,好奇地插话:“阿姐,你见过五皇子么?我听芜辛郡主说,那五皇子高大俊朗,比我们阿兄还好看一两分呢。”又看向白抚疏道,“对了,阿兄你常进宫,应是见过他的罢,是不是这样呀?可有生得如卢郡主所言那般?”
二夫人斜了女儿一眼,嗔道:“哎呀!女孩儿家家的,张口就说这些,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