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辛被母亲数落了一句,不服气地嘟着嘴巴,低下头又低又快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讲的。”
“好了好了,今天团年饭,大家高兴,辛儿在这里说一句也没什么。”白恩岑说完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儿子,“疏儿,你午时才从宫里回来,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怎么没听你提起?”
“皇上下令封锁消息,孩儿也不知这件事是如何传开的。”白抚疏道,“此事眼下还没有定论,正在调查。”
“哎呀!都关到牢里了,那肯定是真的呀。”二夫人伸出筷子夹菜,一面啧啧有声地叹息,“胆子真大,假冒皇子这种事也敢做,这是要砍头的罪,想做人上人,也不能想这种法子嘛。”
白恩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神情严肃,“皇上是对的,这种消息怎么能随意透露出去。万一最终查明了他是被冤枉的,百姓不明情况,日后也会对他加以诟病,损他威望。”
白抚疏低着头,一对长眉微蹙着,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生脆的青瓜片,满桌的佳肴,他一筷子也没动。默默吃了几口,他忽然将筷子放下,好似下了决心,抬头对着餐桌上的家人道:“我吃好了,还有点事,你们慢用罢。”
也不看大家脸上或诧异或不解的表情,径自起身离席。
白恩岑面上露出一点不悦,想叫住儿子,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出声。
四下响着爆竹声,风雪夹着淡淡的鞭炮味,涌入白抚疏的鼻腔中,不时有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绚丽的光芒。
白抚疏脚步匆匆,进得青筱馆后直奔内屋,往一个角落扫了一眼,当即一怔,呆了须臾,对着眼前一盆散发着馥郁幽香的兰草用稍微高一些的音量道:“福顺,我的箱子呢?”
福顺在外屋听见公子喊他,连忙进来,看见那原本摆放着一个朱红柜子的地方,却换上了一盆墨兰,赶忙到外屋把荷香叫了进来。
“柜子?在这儿呢。”荷香绕到雕花梨木大床的另一头,指了指地上,解释道,“二夫人上午差人送来了一盆兰花,奴婢想着迎新年,就把柜子挪了个位置,用来摆花了。”
白抚疏沉着脸:“往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移动屋子里的东西。”
他虽然平时有点冷冰冰的,却甚少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和下人说话。荷香吓得低下头,答应了一声“是”,就一动也不敢动地站着。白抚疏摆摆手,将他们都打发出去了。不消一会儿,自己也匆匆出了屋子。
人一到庭院中,身上顿时沾上了片片飞雪。福顺从后面跟上来,为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斗篷,问道:“公子,要去哪儿?”
白抚疏脚步未停,“备车。”
尽管皇帝捂着这件事,不知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有意为之,五皇子身份有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过大半天的功夫,已经在大街小巷传遍了。百姓哗然,一些与此事毫无相干,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酒肆茶楼里议论猜测得十分起劲。
而处在这个事件漩涡中心的人,此刻正在刑部一间牢房脏乱的杂草上盘腿而坐,目光盯着地上一碗已经冷掉的饭菜。
除夕夜,牢里的伙食也不差,那碗里竟然还有一个鸡腿。伴着远处不时飘来的爆竹声,苏毅澜忍着饥饿移开了目光,在散发着霉味的杂草上躺下。
半晌,耳中传入一阵不大的窜动声和一声老鼠的尖叫声。半撑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肥硕的老鼠正歪歪扭扭地挣扎着往一个拳头大的墙洞爬去,不多时,便歪倒在洞口,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苏毅澜了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饭菜,那鸡腿只剩下了半只,饭也少了一些。他在心里冷冷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从进来到现在,他连一粒米也没碰过,饿得肚子咕咕叫。冯宇荀就关在斜对面隔着两间的牢房里,下午苏毅澜亲眼见着他浑身是血被监卒押着,从审讯房那头回来,原本冷静的一颗心在那一刹那狠狠抽痛起来。
愧疚,心疼,难过……所有的情绪都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隔着牢房的栅栏,冯宇荀只来得及与他互看了一眼,便被押着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的交代,至今为止倒并没有人来对苏毅澜进行审问。
希望师父能撑到皇帝传召的时候。
苏毅澜翻了个身,脸朝墙壁躺着,时辰似乎变得极为缓慢,他渐渐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不能让师父再受刑了。他决定明天午时之前,若是还没等到宫里太监来宣召,就主动要求面见皇帝,
但这是下策。
想要完全打消皇帝的怀疑,就须得由不相关的人来做这件事。
正想着,他听见了牢栏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一位杂役抱着一卷旧棉被进来。那杂役将被子往草上一扔,就低头开始收拾地上的杂物。
苏毅澜干脆翻身坐起。墙壁上开着一扇窄小窗户,窗外黑沉幽暗,夜色中不时有喧天的爆竹声响起,整个离黍沉浸在除旧岁的欢乐气氛中。寒风在窗口咆哮着,裹着点点雪花从窗外扑打了进来,偶有三两朵落在他脸上,带来冰冷的触感。
爆竹声更衬得牢房里冷清。杂役弯腰收拾地上的剩饭菜,见还有大半在碗里,觉得可惜,瞟了一眼苏毅澜,劝道:“兄弟,这牢里的饭菜是不好吃,但总比饿着强嘛。”
见犯人没理会自己,背靠墙坐着默默看窗外,杂役有些好奇,又打量了他一眼。
这一看,黝黑的脸上竟露出了吃惊之色。杂役上前一步,俯身歪着脑袋又看了看靠墙而坐的人,忽然道:“啊呀兄台,是你啊,你,你怎么蹲到牢里来了?”
这杂役生得高高壮壮,膀阔腰圆。苏毅澜抬起眼眸打量他,狱里灯火昏暗,半晌,方认出正是那日巷子里拦他的大个子。
“怎么在这儿也能碰上你。”苏毅澜苦笑了一下,“原来你在刑部牢房这块当差啊。”
“哎!我就是个杂役,新来的,这不,有什么活他们都使唤我来干。对了,你怎么会……”大个子说到这里,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对着苏毅澜“啊”地叫了一声,“原来他们偷偷谈论的假冒皇子是你啊,对了,一定是了。”
苏毅澜瞟了他一眼,没打算回答他。
这货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见了,都是这副德行。
大个子见苏毅澜没理会自己,半蹲下身与他平视。想了想,觉得对方应该比自己小几岁,又倚老卖老地拿出上次劝说他的口吻,满脸痛惜地看着他,说:“兄台,不是大哥要说你,你既买得起那样的一把剑,可见家境殷实嘛,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做这等杀头的事干什么咯。对了,你那把剑呢,那可真是一把好剑,我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