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澜开始觉得头疼起来,连忙扯开话题,“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里人,那日我遇见你,是刚到都城?”
大个子被他一打岔,忘了要说什么了,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叹了口气,“差不多吧,那天我正到处找活干呢,原本还想问你知不知哪里要用人,结果没说两句你就跑了。我跟你说,我是永州的,要不是没得法子了,哪个要来这儿干这个哦。你别小瞧我,我是兵器锻造师,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的。”
苏毅澜睨着他,没说话。
“不信啊,我跟你说,我看一眼就能知道你拿的是不是好剑。”大个子用着他那浓重的永州口音,认真又自负地说。
“这么说,是你手艺太好了,好到没人再找你铸剑了?”
时辰缓慢难熬,苏毅澜在等待皇帝传召,需要找点事做来压制住心中的焦躁,便干脆跟大个子聊起来。
杂役也不在意他的调侃,看了看外边,又犹豫了一下,才神秘兮兮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小声道:“兄台,大哥跟你说了也无妨。前两个月,齐王叫我帮他打一把好剑,我去王府送剑时遇上了一件不平事,一时没忍住,为别人打抱不平,结果失手把齐王心爱的两条獒犬给杀了。那齐王要我拿命偿,我只能跑喽。”
苏毅澜看着他,心道,你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算是领教过了。
静了一下,忽然问大个子身上有没有疗伤的药。
大个子一怔:“伤药?没有。”而后又侧过身,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他,“他们给你用刑了?我看你好好的嘛。”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苏毅澜指了指斜对面关押冯宇荀的地方,“一会儿出去,帮我拿一碗热开水给他,顺便看看伤得怎么样了,好吗?”
大个子跟着他看向对面,问:“那是谁?”
“我师父,”苏毅澜声音低沉,“我有点担心他。”
“没问题。”大个子爽快答应了,俄顷,又回头疑惑地看他,“你师父怎么跟你一起关牢里来了?”
没等苏毅澜回答,又想明白了似的“哦”了一声,直眉愣眼地说了一句,“是他撺掇你去假冒皇子的吧?”
苏毅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揶揄道:“你真聪明。”
大个子好像没领会到他的嘲讽,又继续道:“我叫潘之平,字岑远。兄台怎么称呼啊?唉!今天是除夕夜,你这……”忽然听见过道传来脚步声,连忙又起身拿起地上的饭菜杂物,匆匆道,“我得走了,你师父的事放心,我一定去。”
“大人请留心脚下,里面这间。”
牢头举着火把,在牢栏外用很恭敬的口吻对着来人说道。
火光将牢房外原本只有一点薄光的四周一下照得明亮起来。这牢头一眼看见了潘之平,开口就骂,“你这懒货,干点活儿磨磨蹭蹭,都几时了还在这儿,快走!快走!”随即又转身换成一张笑脸,对着来人躬身道:“大人请进。”
说完将火把插在甬道一侧的墙上,目光在潘之平手上的剩饭菜和牢栏内的苏毅澜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见苏毅澜好端端坐着,面上闪过一丝掩藏不住的疑惑。
被称作大人的男人披着白色的斗篷,侧身朝牢房站着,始终没有说话。直到牢头和潘之平都离开了,才低头从狭窄的牢栏门跨了进来。
“子堰?”
苏毅澜颇有些意外,这样大雪的夜里,他来做什么。但他坐着不动,自下而上看着他,“怎么来了这儿,除夕夜不跟家人团聚么?”顿了须臾,又道,“为你那表皇兄而来?”
白抚疏身上还披裹着从外面进来的风雪味,他沉默地打量着苏毅澜,没有回答。
对于身份一事,苏毅澜几次不合常理的行为早令白抚疏产生了怀疑,只是每次这种怀疑一浮上心头,他就下意识地把它摁了下去。
见他身上好好的,看模样刑部也没对他审问动刑,白抚疏心头舒了一口气,将眸中的情绪遮掩去。沉静片刻,简短道:“我不为谁而来。”
顿了一下,走到苏毅澜身前,背对牢房门口,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薄而扁的小布包,俯身递过去, 悄声说:“这东西,我想它该物归原主了。”
苏毅澜一捏在手中,便知道了是什么,心里一时喜悦也有,疑惑亦有。他迅速将账簿塞进怀里,从地上站起身。
方才白抚疏为了不让牢栏外面的眼睛窥探到他们在做什么,与苏毅澜挨得很近,两人一坐一立时,没觉出什么来,这时苏毅澜忽然间起身,面对面竟贴得极近。白抚疏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后退了半步。
苏毅澜在暗淡的光线里,望着近在咫尺的白抚疏,眼角染上一丝笑意,“我以为你已经把它烧了,怎么想到给我?”
白抚疏垂下长而细密的眼睫,隔了一下,用他们俩方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东西……对他虽然有影响,但你现在的处境更需要它,你可以用它跟陛下做一些解释。我走了,你想好怎么说,就尽快面见陛下吧。”
“这里有三皇子的耳目。”苏毅澜悄声道,“你姨母很快就会知道你来过这里,到时怎么跟她解释?”
白抚疏把斗篷的顶兜罩上,“我自有办法。”
“谢了,外面风雪大,路上小心。”
“谢什么,它本来就是你的。”白抚疏转身的时候,轻轻说道。
当晚在安庆宫排开的年宴上,皇帝似乎心情不佳。妃子,儿女及宗亲们成群围着他,节日的烟花,炮竹声不绝于耳,这样欢庆热闹的时刻,他竟然没有什么笑容,连一年一度的饮乐守岁也没了兴致,年宴一结束就摆驾回了寝宫。
过不多久,锦欢也跟着进了福阳殿。
“欢儿?”皇帝移开手边一份尚未阅完的奏折,“怎么不跟你皇兄母妃们一起守岁?”
锦欢行过礼后,直接说明来意:“父皇,孩儿在宴席上听闻了五哥的事,孩儿想,此事是否可以召五哥的乳母陈嬷嬷来问一问,嬷嬷将五哥养到五岁,对他定然熟悉,或许能知道些详细情况。”
“陈嬷嬷?”皇帝讶异地看着锦欢,原本以为女儿来找他,定是想求他推掉夏沧王的婚事,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口中重复道,“五郎的乳母?”
“嗯。”锦欢点了点头,“也是孩儿的嬷嬷。”
皇帝微微皱起眉,在久远的记忆里思索了片刻,才“哦”了一声:“朕想起来了,当初你母妃让她留下侍候你,这么说,那嬷嬷现下就在广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