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澜脑袋昏沉,盯着他看了须臾,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好你个白抚疏,真会挑时间,选在这个时候问我。
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苏毅澜勉强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使脸上的神色轻松些,挤出一丝笑意:“……没发生什么啊,我已经解释过了。”
“当真?”白抚疏定定地注视着他,须臾,露出一丝失望来,起身道,“既如此,当我没问罢,告辞!”
言罢一扫袖摆,转身便往帐门口走。
“子堰,你坐下。”
身体的病痛让苏毅澜的思维变得迟缓起来,一时竟无法应对这件事,他朝白扶苏招了招手,又一手抚上额头。过了片刻,方有气无力,但坦诚地说:“你听我说,有些事我自己也满心疑惑,解不开,目前是真的无法同你讲,往后……”
“何事解不开?”白抚疏站着不动,追问道,“你说与我听,我帮你一起解,不好么?”
苏毅澜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上面有一道细细曲折的裂纹,仿佛是他已走过的人生路。
半晌,他艰难道:“……这件事你帮不了,只能我自己去做,我一定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随着说话声,他那总是像松竹一样挺拔的腰弯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渐低了下来。
“阿澜,你……”白抚疏近前一步,疑惑地侧头看他,“你怎么了?”停了一下,伸出手轻触向他额头,宽大的广袖滑下,露出一截骨节漂亮的手腕。
“你发着烧,为何不说?”白抚疏讶然中带着一丝责怪。
冰凉的指尖贴在滚烫的额上,苏毅澜觉得舒服极了,微微挺起身躯,盯着那近在眼前的手,渴望能再多停留一会儿,但那指尖只微微顿了一瞬,就立刻移开了。
随着那冰凉手指的离开,苏毅澜仿佛被抽尽了力气,一手无力地撑向桌沿,半垂着眼,蔫蔫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先回去吧,永州衙门里的事等明天……”
白抚疏不等他再说下去,转身撩起帐帘,吩咐守在营帐门外的士兵去喊军医。
不一会儿,一名李姓军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探了探苏毅澜的额头,又解开衣袍查看背上的刀伤。发现那些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还皮肉外翻,红肿溃烂。
“大人,殿下这刀伤太深,又泡了海水,已经发炎溃烂了。”李军医打开木箱子,一面取药包扎,一面自责道,“是属下失职,殿下从檀丹回来,属下以为伤口已经愈合,忘了检查了。”
白抚疏蹙着一点眉心,眸光落在那道惊心触目的伤口上,始终没有说话。
等一切弄妥当,李军医便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一名士兵端来了一碗煎好的退烧汤药。白抚疏示意士兵退下,静坐了一会,摸了摸搁在桌上的药碗已不再烫手。他侧过头,对躺在行军床上,闭着双眼的苏毅澜轻声道:“阿澜,起来喝药吧。”
见人好似睡着了,又试着轻轻推了推,“先别睡,起来把药喝了罢。”
床上的病人烧得满面通红,昏昏沉沉躺着,任他怎么喊也一动不动。
犹豫了片刻,自小到大,从来只被人伺候的白抚疏扶起他,生平头一次,亲自拿过药碗,笨手笨脚地捏着汤匙,一口口喂苏毅澜喝下了汤药。
静坐了一会儿,他拿了空碗,想起身离开,一只滚烫的手突然伸过来,攥住了他。
白抚疏讶异地回头,只见躺在床上的人并未睁眼,口中喃喃着,“子堰,别走……陪我一会儿……”
在那张英俊而又总是显得坚毅的脸庞上,白抚疏头一次看见了一丝脆弱的东西。
停了须臾,又瞥了一眼被他拽着的手腕,白抚疏重新坐了下来。
夜渐深。
外面的风刮得帐帘猎猎作响,一盏如豆的灯火在昏暗的营帐里不停地跳跃。白抚疏任由他握着手腕,许久,直到确认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才轻轻抽出手。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又替他细细掖好被角,方起身吹灭了灯离开。
景昌十一年,三月十九,大军班师回朝,皇帝亲自出城迎接。
次日,皇帝在庆德殿颁旨,五皇子杨穆歧剿灭叛军有功,由郡王改封为安王,赏黄金一千两,玉器珠宝和锦缎各一箱。
有关罗永忠一事,苏毅澜并未向皇帝汇报。三皇子一向被皇帝偏爱,自己如果说出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指控,极有可能反被燕王辩称为是有意陷害,如此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军粮延误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那运粮车压根就没有在路上,通往永州的道路虽有坍塌,但并不严重。兵部负责辎重押送安排的左丞和外郎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糊里糊涂地将押送军粮的时间弄错,往后推迟了十天。
皇帝大怒,处理诏书很快廷发。此事件相关的数名官员被夺职,判了流刑,而这件事背后的策划者三皇子虽未受到半点波及,但他在朝廷中能捏在掌中得心应手使用的人员却损失了多名。
二皇子杨穆华那边很快蠢蠢欲动,林贵妃的兄长林玉谭是吏部尚书,有人事任免权。二皇子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能把自己的人补入这些突然空缺出来的职位上,而三皇子自然不能让对方得逞,因而也在背后忙碌了起来。
于是双方你来我往的较量越发激烈,斗得如火如荼。
如此一来,倒是让苏毅澜这个置身事外的人轻松了几天,杨穆乃一时已经腾不出手,也没有心思再去对付他。
广阳宫里的太监宫娥们近期都很忙碌,嘉月公主出嫁在即,朝冠首饰,金银玉器,衣物等一堆要置办的嫁妆以及一些必须备好的用品,都极其繁琐复杂。
这日,锦欢被陈嬷嬷陪着去了外庭的月心湖散心,回宫时,在广阳宫门口看见一个小宦官抱着箱子正要往里走,那箱子看着似乎还挺沉。
小宦官一见锦欢一行人,立刻停步,怀抱箱子满面笑容地行礼:“临安见过公主。”
锦欢迟疑地看着他,最近大家都在为她准备嫁妆,箱子特别多,这个太监她见过,是五皇兄身边的,大概也是被派过来送嫁礼的。
一想到出嫁的事,锦欢面色微微沉郁了一下,正想吩咐人接过去,不料临安行了礼后,立刻转向了她身旁的陈氏,“嬷嬷,这箱锦缎是皇上赏给五殿下的,殿下军务繁忙,特意吩咐奴才送进宫给您。”
陈氏去云德殿送花生糕那次见过临安,闻言面露喜悦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这么贵重的礼,我怎好收下,谢殿下赏赐了。殿下近日可好?听闻他剿灭了叛军,我真为他高兴。”
“殿下在军营里,他很好。”临安道。
陈氏示意在一旁侍候的低等宫娥接过箱子,抬进宫去。
临安又说了一两句客套话就走了。陈氏见锦欢迈进宫门还微锁眉头,又温声问是否要陪她去见林贵妃。
锦欢呆站了片刻,将嬷嬷和身边侍候的人都打发走,独自一人去了母亲寝宫。
林贵妃正在欣赏一尊半尺来高,白玉雕刻的观音佛像,见女儿进来,立刻温柔地笑着对她招手,“欢儿过来,看看这佛像,这是你舅父送给你的嫁礼,他可是千辛万苦费了许多力气才得到的,快来……欢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