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看见女儿郁郁寡欢,顿了顿,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
待锦欢近前,摸了摸她的鬓发,温声劝道:“欢儿是要出嫁的人了,看看你,这副愁云满面的模样,被你父皇见了又得不悦了。母妃知道你不乐意,可有什么法子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娘亲也舍不得啊!”
林贵妃将玉佛用一块锦布包好,小心放进箱子里,又接着说:“你生在皇家,姻缘之事注定由不得自己,纵然不外嫁,也不可能由你自己选夫婿啊,且莫说你是公主,即便民间女子,能由着自己择婿的又有几人。”
锦欢闷声不响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低头绞着手里的白色锦帕。
“再说……你喜欢的那人……这皇后她能答应吗?”林贵妃满面愁容,继续耐心劝着,“欢儿,你就往好的地方想想罢,听闻那夏沧王容貌不输他人,嫁过去便是夏沧的皇后了,我们欢儿将来要执掌六宫,母仪天下,这是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尊贵地位啊。”
沉默半晌,锦欢起身,不言不语地在母亲身前蹲下,埋头伏到她膝上,轻声说:“母妃,孩儿知道一切已经不可改变,孩儿来见母妃,并非还想着拒婚,是有一件事想求母妃。”
“傻孩子,”林贵妃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背,“你有什么事说了就是,跟母妃还用得着求吗。”
“……父皇让五哥护送孩儿,孩儿恳请母妃去求一求父皇,改让抚疏哥哥送我去夏沧罢。”锦欢突然抬起头道。
“改换……”林贵妃手一僵,坚决道,“这如何使得,万万不行。”
锦欢一下站起身,一甩袖子,气呼呼道:“母妃若不同意,孩儿自己去求父皇!”
“欢儿,你别任性。”
“孩儿自小到大什么都听父皇安排,今日我偏要任性一回。”硬邦邦地说完,锦欢倔强地扭过头去。
林贵妃望着宝贝女儿,犯起愁来,“你这孩子,这事早就安排好了,你父皇怎会同意,我知道你的心思,但这件事母妃帮不了你啊。”
“母妃,”锦欢到她身旁坐下,缓和了口吻,恳求道,“孩儿去了那夏沧,山高水长,此生恐难再归来,求母妃满足我这唯一的心愿罢。孩儿没别的想法,只想一路上能有他陪着,离家的苦也能减缓些。”
林贵妃静静望着女儿,神色有些无奈,良久方道:“也罢,母妃就试一试吧。”
这一天是休沐,紧邻着正荣大街的凝香坊,作为离黍最大的两大乐坊之一,大门口进进出出来听曲的客人不断。
夏悦在房间里抱着琵琶,葱白的玉指轻拨着丝弦,一首平和澹荡,清新雅静的《平沙落雁》曲终,兵部库部主事胡圣庸还在悠然回味,神思不归。
一位娇俏可爱的绿衣婢女引领着下一位预约的勋贵子弟又来到了包间门外,脆生生的声音报着客人的名号。
胡圣庸回过神来,往门扇警惕一扫,匆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朝夏悦手中一塞。夏悦迅速放进袖袋,又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而后款款移步,开门接待下一位贵客。
两个时辰后,夏悦对凝香坊的当家赵妈妈推说身体不适,要去医馆找大夫开些药,一送走了客人,便不慌不忙地走出乐坊,拦下了一辆马车。
夏悦私下出门一向不坐乐坊的马车或轿子,没有人能摸得清她的行踪。
抬脚正要上车,侧边突然猛跑过来一人撞上了她。
“对不住,对不住……”
对方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串舔的湿答答的冰糖葫芦,发现糖汁粘到夏悦的衣袖上,小少年慌忙用自己的袖口使劲为她擦拭,口中不停地道歉。
夏悦秀眉微蹙,一把推开了他,见对方态度诚恳,虽然衣服上的糖汁并没有因为擦拭而变得干净几分,也并未为难他,挥手让他走了。
荒院子里一片静谧,夏悦一路穿过廊道,到了东边一间厢屋前,等了一刻钟,屋门无声打开,戴面具的男人在一名三十来岁,着黑衣短打扮的男子陪同下出现在了屋子门口。
“大人,东西拿到了。”夏悦随着那人进屋,手伸进袖袋,面色突然一滞。
“怎么了?”男人问,声音平缓而轻。
“不,不见了,”夏悦语调里染上了一丝慌张,“属下明明放进了袖袋,怎么会……”
“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不见了,你叫我跟至尊那边如何说去?夏悦,你办事一向谨慎,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怎会发生这种事。”
夏悦仔细回想一路上的情况,额角冒出了冷汗,忽然失声道:“那少年人……定是方才那个少年人,属下上马车前被他撞了一把,他……”
“少年人?什么人有这样的身手,竟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走东西。”男人道。
夏悦低着头,不吭声。
男人负手朝她走近一步,冷冷道:“这么说你暴露了?规矩你懂的。”
夏悦颤抖着身躯跪到地上,“大人,我袖袋里的银子也不见了,对方应该只是一个身手了得的小贼,我一定想法子将功补过,拿回东西。”
男人没有回应她的话,过了片刻,说:“这件事就算了,若是真的小贼,拿了那东西也没用,恐怕早扔了,倘若不是,你去找他反倒更危险,你要时刻关注刑部的动向,胡圣庸一旦被抓,立刻离开凝香坊。”
“是,大人。”
夏悦应完起身,却并未马上离开,她似乎有话想说,面露踌躇,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男人看向她,“还有何事?”
“……大人,”夏悦迟疑着说,“我阿弟他……过得好吗?我好多年没见着他了,能不能让我写一封信,大人送情报回去时捎带着把我的信也给……”
“荒唐!”
男人打断了她,顿了顿,又换了一个和缓些的口吻:“你放心,你阿弟在宫里过得很好,已经调到延寿宫当差,是个不大不小的执事太监了,等明年初,让那边换一个脸生的过来,你可以回去与他相见。”
夏悦面上露出一丝喜悦,复又抱拳行礼,“谢过大人!”
等夏悦离开院子,一直守在门口的黑衣男人走进来,在靠近门边的一面墙上穿花般连按数下。
屋子南面一角,一块两尺见方,青砖铺就的地面缓缓上升两寸,朝左面移开,现出一个幽深通道。戴面具的男人与他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而后那块地面又缓缓恢复原位,与四周贴合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丝毫异样。
黑衣男人点燃了墙壁上安置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男人抬指慢慢摘下银质面具,露出了一张上了年纪,却保养不错的白皙面容。
他背着手,踏着大理石铺就的密道徐徐往前走,一面吩咐道:“嘉月公主和亲的具体日子已经定下了,四月二十五,你马上通知那边。送亲队伍路上快不了,我估摸着到滩芦镇怎么着也得在三个月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