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悦口中的少年人此时正在凝香坊斜对街一个避风的墙角,与一名比他大几岁的男人在说话。
“军防图,她身上怎会有军防图?”苏毅澜诧异地自语,目光落在手上刚展开的一幅手描白色布帛地图上。
芋青苦着一张脸:“大哥,你可千万别让阿翁知道我又去偷人东西了,否则他一定要失望,觉得教我读的那些圣贤书都白费功夫了。”
“无妨,我自会对他解释。”苏毅澜目光还停留在图上,一字一句道,“遥庆兵马布防图……目前北娑与赤琼交战的边境便是遥庆,她怎么会有这个?”
苏毅澜从永州回来已经有二十来天,因为肩负着护送公主出嫁的任务,免不了要在军营里准备一番,除了刚回来那天进宫接受皇帝的赏赐,其余时间都在军营里。
昨天他一回府,就领着芋青在凝香坊外守了一天,今天终于等到了夏悦出门。原本只想让芋青偷她身上一点物件,看能不能知道点来历,料不到竟拿到了一份这么重要的东西。
苏毅澜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这东西应该兵部才有,难道她在倒卖情报赚钱?那她这摹本从谁那儿得到的?
如此看来,这个红悦着实不简单,幸好这图落到了自己手里,倘若被倒卖给了敌国情报人员,后果不堪设想。
芋青刚才听着苏毅澜说的话,越听越心惊。这会儿见他皱眉,沉吟不语,觉得事情严重,连忙踮起脚尖,扒着他的手去瞧那张草画地图,一面压着声音说:“军防图?不得了,大哥,咱们快去京兆伊府衙报案吧。”
“不,这人我留着还有用,一旦被抓,线索就断了,我得先弄清她底细来……不过也得再等个几天了。天黑前我必须返回营地,否则御史台那些言官们又要到皇上面前参上一本,说我不好好在军营待着,跑离黍街头闲逛了。幸而你连她的银子也一并偷了,暂时她应该不会怀疑是被人盯上。”
芋青听得满头雾水,仰着头问:“什么叫线索断了?让府衙把她抓了,一通拷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其中缘由你不明白,眼下还不合适让你知道,等过些时候,能同你讲了,我自当告诉你。走,回府再说罢。”苏毅澜稍一停顿,又道,“对了,最近别上街,万一被她撞见你,就麻烦了。”
见芋青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又拿手指点了点他,严肃道,“千万别被她的柔弱外表蒙蔽了,被她抓了,你可逃不了。”
芋青咬下一大口冰糖葫芦在嘴里嚼着,“知道了,反正阿翁也不怎么让我上街,你放心好了。”
苏毅澜想了想,让芋青先回去,自己又骑上马去齐威侯府找白抚疏。
到了那边一问,白抚疏并不在府里。
那晚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私下相处过。苏毅澜原本想去提醒他留意兵部的人,也正好以此为借口见上一面。
失望之余,只得拨转马头回府,一面心下嘀咕,这人平日里也不是个爱跟朋友四处玩乐的,今天休沐,他去哪儿了。
青宁宫后花园里,几株朱砂玉兰已经快凋谢了,一些花瓣随风飘飘悠悠,落在了白抚疏脚下。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白抚疏陪着皇后在散步,两侧是青翠的绿竹,午后的后花园极其幽静。
“疏儿。”皇后屏退了所有跟随的宫人,与白抚疏漫步往前走。“我刚得到了消息,这次锦欢出嫁,皇上准备让你护送。”
白抚疏一怔,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不是五殿下么?”
“你与他一道去,”皇后也跟着停下道,“这两天会有旨意下来,听说是林妃去陛下那里求的。”
“贵妃娘娘她……什么意思?”白抚疏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
“我安插在她宫里的线人已经折了,如今她提防的厉害,我很难探知到消息,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你一路上可要当心,此去路途遥远,必定很辛苦,让福顺跟着你去罢,有福顺照顾着,姨母放心些。”
白抚疏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乃儿想让老五失败而归,结果倒好,自己的人折了好几名。”皇后露出疲惫之色,叹息道,“姨母命苦,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无须耗费心神地过安稳日子啊。”
白抚疏随她在一条石凳上坐下,劝道:“姨母为何一定要针对五殿下呢?甥儿看他并无夺嫡的野心,咱们若是能拉拢过来,助表皇兄一臂之力,岂不更好?”
皇后目光看着一处虚空,摇头道:“我与他有些仇怨,今生无解,若哪一天他登上了皇位,必没有我和乃儿的生路。”
白抚疏一惊,“此话怎讲?”
“疏儿,有些事你不明白,姨母自嫁进太子府那天起,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整日里与人勾心斗角。”
皇后微微仰头,透过枝叶看向远处灰色的天空,妆容精致的脸上现出一丝倦容,叹了口气,“真怀念当年未出嫁的日子啊,我与你母亲在闺阁相伴,吟诗弹琴,不知忧愁为何物,如今你看看我,都成了一副什么样子了,倘若你母亲还在,看见我如今这副模样,不知该多难过。”
李玉姬娘家在离黍也是名门望族,祖上几代在朝廷为官,但到了她这一辈,嫡出的只有她和白抚疏母亲这一对孪生姐妹,几个庶出的兄弟都没什么本事,不像林贵妃有娘家兄弟在朝中撑腰。
“姨母莫要担心,”白抚疏头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陪坐在身侧,也不知要如何劝慰,半晌之后,启口说道,“我一定尽全力助表皇兄登至尊之位。”
“姨母也只有在你面前方能吐露些肺腑之言了。”
皇后平复了一下情绪,拍了拍他的手,又嘱咐道,“此去路途遥遥,不知何时方能归来,你一路千万小心,照顾好自己,别让姨母担心。”
“好,时辰不早,甥儿先告辞了。”
白抚疏走后没多久,王尚仪扶着李玉姬在寝宫临窗的一张长榻上坐下,压低声道:“那件事,娘娘为何不让公子来做?由他来做不是更有把握么?”
白色小奶猫喵喵叫着往皇后身上蹭,皇后让它卧在膝上,一下一下撸着背上雪白的长毛,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疏儿向来心肠软,这件事一旦不成功,必定给他带来危险,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对不住他母亲的在天之灵。”
阴云重重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锦欢穿着大红嫁衣,再次回首,望了一眼那座屹立了数百年的恢宏宫宇,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
城门口送行的队伍里,林贵妃泪眼婆娑,朝女儿离去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柔弱的娇躯被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贵妃朝女儿远去的方向踉跄着追出两步又停下,口中喃喃着:“欢儿,我的欢儿啊……”
锦欢匆匆掉头,陪嫁的宫女放下了精致华丽的车帘,将她对故乡的不舍和伤感都掩住了。
景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通往夏沧的一条平坦的黄土路上,一支近千人的送亲队伍缓缓前行。
嘉月公主从小在皇宫里娇养,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艰苦,路上小病过两次,队伍在路上走走停停,及至抵达一个叫梅林的边境小镇时,已经六月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