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个镇就不再是北娑的国土,锦欢示意队伍停下,在宫女的搀扶下,踏着木凳下了车。
前边的苏毅澜掉转马头,近前道:“锦欢,可是需要歇息?你若吃不消,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咱们可以明日再起程。”
锦欢秀眉微蹙,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锦帕,默默蹲下,她亲自包起了一把故土,让陪嫁的贴身宫女云香收着,而后定定地遥望北面,良久,方缓缓走向马车。
“五哥,抚疏哥哥也在前面吧?”到了马车旁,锦欢又转头对苏毅澜道,“让他走在我这辆车近旁可好?”
苏毅澜微微一怔,而后点头,调转马头到了前面去喊白抚疏。
一会儿,白抚疏到了队伍中间,马车继续缓缓前行。锦欢一手支着脑袋,掀开车帘,看骑在枣红马上渴慕之人的侧影,心情渐渐好转许多。
“抚疏哥哥,你跟五哥说,过了梅林镇歇一晚罢,我累了。”锦欢对着白抚疏道。
“好,你感觉怎么样了?身子可有好些?”
白抚疏见她远离故土,怏怏不乐,身体又总病着,一路对她和蔼许多,不再似以前那般淡漠,甚至极难得的,会在回答她的话时多说那么一两句。
渐渐地,锦欢觉得远行的路似乎也不是那么疲惫,辛苦难捱。
就这样在路上又走了十来日,气温渐渐升高。
这天日落前,队伍安营扎寨的地方选在了一片密林边的开阔地。此处景色清幽,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在侧边静静淌过,对岸草木繁茂。
潘之平也在送亲队伍里,他将马拴到树下,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粘哒哒的湿汗,打算叫上苏毅澜一道去溪里洗个脸凉快凉快,回头一找,却见那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架着长腿坐在一块石头上,目光正盯着远处公主和白抚疏那群人。
一阵细碎如银铃的笑声随着山风从那边飘过来。潘之平凑近苏毅澜,嘴碎道:“殿下,咱们公主对白大人,比对您这当哥哥的还亲近呢。”
苏毅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潘之平与他说话始终大大咧咧,知道他是皇子后,也没收敛多少。每日必须处处谨慎的苏毅澜倒也乐意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轻松说话,不必颇多顾虑。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多时候更像是朋友一样。
“怎么了?”潘之平背上灰色的军服洇了汗水,斑斑驳驳的深一块浅一块,提起衣服下摆扇了扇风,又相邀道,“殿下走罢,去溪边洗洗,凉爽一下。”
“你去……叫上白大人。”苏毅澜吐掉嘴里嚼着的草径,吩咐道。
“叫他做甚?公主在跟他说事呢。”潘之平停了一下,很八卦地琢磨道,“你发现没?最近咱们公主和那几个小宫女心情好了许多,真的怪了,刚离开皇宫那日,一个个脸上,那悲悲切切的,好似……”
苏毅澜没等说完,忽然起身,扔下还在叨咕的潘之平,一言不发地朝锦欢和白抚疏走过去。
白抚疏手里拿着一盒桃花酥,见苏毅澜过来,道:“殿下,你听使团的人说了吗,此地离夏沧已经不远了。”又把桃花酥递了递,“吃不?锦欢给的。”
苏毅澜在心里“啧”了一声,冷着脸瞟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
白抚疏用手扇着微微汗湿的脸庞,见苏毅澜面色不怎么好,一脸莫名地问:“怎么了?”
苏毅澜闷声不语。
锦欢正在宫女端来的一个银盆里洗手,闻声看过来,微笑道,“五哥,你吃么?我叫人另拿一盒。”
因为到了休息地,锦欢已经换下了厚重繁复的喜服,穿上一条轻便鹅黄纱裙,看上去颇有几分清秀娇美的模样。她转过头,又吩咐正拿着一把团扇为她轻轻扇着风的云香:“去车里拿一盒给殿下。”
苏毅澜心里不舒坦,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对她笑了一下,说:“别拿了,我不吃这个。”
又对着白抚疏朝小溪方向侧了侧头,“走吧,一起去溪边洗个脸。”
谁知白抚疏竟然拒绝了,从盒子里挑了一块桃花酥,坐下说:“你去吧,福顺会端水来。”
苏毅澜:“……”
好你个白抚疏!苏毅澜一路冷着脸,到溪边三两下脱了鞋子,将袍摆扎在腰间,卷起裤脚,跟几个同样脱了盔甲和鞋子的士兵踩进溪水里洗脸。
天气炎热,这地方靠近树林却凉爽多了,溪水在脚上缓缓流动,身上的热气和疲惫瞬间都被清凉溪水带走,舒服极了。
福顺也拿了一个铜盆来到溪边,见了苏毅澜,对他躬身施了一礼:“殿下。”
“福顺,给你家公子打水啊?”苏毅澜道,“让他来河边洗。”
福顺往队伍驻扎地瞟了一眼,憨笑了一下:“公子没空,晚些时候得陪公主去林子里散步呢。”
苏毅澜一听,立刻道:“别给他打水了,你喊他来,就说我让他来溪边洗。”
“这……公子他……”一边是自家公子,一边是皇子,福顺夹在中间,颇感为难,想了想,说:“这样,我先打水回去,问问我家公子的意思吧。”
“问他作甚,让他来就是。”
语气里有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福顺无奈,只能踌躇转身。一旁在捞着水慢慢洗脚的潘之平插言,为福顺打抱不平起来,“殿下,您这不是为难他了吗?一会儿白公子见他拿着个空盆子回去,让他怎么交差。”
“帮哪边的?胳膊肘往外拐呢?”苏毅澜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福顺吩咐道,“让他来河边洗,就说我找他有要事商量,快去吧。”
福顺不得不从,只得拿了个空盆往回走,还没走两步又犹犹豫豫地转头往小溪方向瞧。
他见苏毅澜背朝自己,正弯腰往溪里掬水洗脸。停了一下,蹑手蹑脚地飞快走过去,再次看了一眼背朝溪边的苏毅澜后,福顺弯下腰,迅速打了一盆水,慌慌张张抱着往驻扎地走,盆沿一路洒着水,也不知端到他家公子面前还能剩多少。
潘之平瞧着福顺那模样像极了偷东西的小贼,乐得站在溪边笑出了声,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休息的魏荻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你方才笑什么?”苏毅澜返回河滩上,问潘之平。
“没,没什么啊,就突然想笑嘛。”潘之平说着又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苏毅澜斜了他一眼,眼尾瞥见一抹紫色的身影从驻扎地过来,立刻示意他们两个避开,自己穿上鞋,放下袍摆,迎着对方走了过去。
“你找我有事啊?”白抚疏停在他面前。
“哦……不急,这天气热的,你先去洗个脸,降降温,一会儿咱们再谈。”苏毅澜不慌不忙道。
“洗过了。”
“洗过了?”苏毅澜诧异地端详着他白皙光洁的脸,“在哪儿洗的?”
“福顺给我端了水啊。”
原来是这样。苏毅澜转头瞥了那边两人一眼。
终于知道潘之平这货刚才在笑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