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般在上京城流泻,东市附近一家叫辞云归的客栈里,二楼一扇窗户亮起了灯烛。
“这时候去,是不是早了些?”白抚疏手里拿着一个洗好的桃子,咬了一口,又看了一眼窗外刚暗下来的天色,“不如再过一两个时辰,等人睡下,容易捉。”
苏毅澜找出短须,对着铜镜往嘴上贴,一面道:“等不了了,说不定这时他已经在住处吃晚饭呢,我丢了阿娘的遗物,心里着急……”
言犹未尽,他忽然停下说话,警惕地看向关着的木门。
白抚疏正要问怎么了,便听见一阵密集而冗杂的脚步声从木梯上来,那脚步声又急又重,听得人心里发紧。
他们的房间就在二楼楼梯口附近,掌柜不知在跟谁讲话,声音很清晰地传来:“……这边走,他们就住在二楼,苏公子在这一间。”
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
少顷,二楼走廊上,小二在掌柜的示意下开始敲苏毅澜住的那间屋门,“苏公子在吗?苏公子?”
屋里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苏公子不在这儿,在白公子那间屋里。”
小二转而又“咚咚咚”开始叩隔壁白抚疏的房门,好一阵也无人应,掌柜觉得蹊跷,打开了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
白抚疏被苏毅澜拉着,小心地贴着墙根往外走,他们刚才一察觉不对,便打开窗户,顺着墙边一棵高大树木伸到窗口的枝干滑了下来。
两人躲在客栈院墙外,偷偷观察,发现那伙人离开时,并没有带走曹主簿,猜测应该是赤琼官兵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踪迹,来捉拿的。
可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明明他们一路来长京,身份都隐藏得很好。
这家客栈决计是不能住了,苏毅澜白天被人偷了银子,白抚疏身上只有一小块碎银。
二人只好又寻了一处要价很低的民居住了一宿。
——
长京城北面有一条小河绕城而过,在河中段,距离河边数丈远的地方立着一个破败不堪的小庙,这庙曾经香火颇旺,前几年附近百姓收成不好,自己过日子都难,更别说去庙里添香火钱了,庙里的僧人没了香火,渐渐都走光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破庙。
最近,久未有人光顾的庙里来了两位新住客,那便是苏毅澜和白抚疏。
申时已过,白抚疏坐在油漆斑驳的佛像莲花台旁边一堆稻草上,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拿起一个陶罐到河边灌了满满一大罐水,抱进庙里开始生火烧水。
从未干过粗活的白公子费了老大的劲,才在一个临时用石头砌成的灶里生起了一丁点火苗,也不知是不是他捡的柴没干透,那火焰只暗淡跳动了两下,就断气似地灭了。
白抚疏学着苏毅澜平时生火的动作,蹲地上对着灶口一通猛吹,一股浓烟突然窜出,呛得他咳了两声,往后倒退数步,最后泄气地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
隔了一会儿,白抚疏不甘心地又起身去尝试了一次,结果那火苗就好像跟他闹着玩似的,还没一息的功夫又灭了,接着便怎么也点不着。
白抚疏终于决定放弃,他重新坐回草堆上,耐心地等着苏毅澜回来。
三天前,他们从客栈跑出来,在一处民居租住了一晚,白抚疏身上那一小块碎银便花得差不多了,原本苏毅澜想着去街上摆个摊,帮人写点书信字画,赚点银子,但又担心街上人来人往,容易被人识出。
最后他们两人只好找了这处破庙作为临时栖身的地方。前天一早,苏毅澜换上一身粗布衣去一家米铺找了一份短工,帮老板扛米,装车卸货,工钱虽然少,但好在钱都是每天现结的,好歹不至于饿肚子。
庙内的光线稍微有些暗了下来,白抚疏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外边,久等不见人回,他关上庙门,点亮一根蜡烛,尝试再次生火。
“吱呀……”
破烂的庙门发出一声老旧得令人牙酸的声响。
“子堰。”苏毅澜从外面跨了进来,他拿手扇着眼前的烟,笑道,“怎么不等我回来,你哪会做这个啊。”
“我想着你干活回来口渴,先烧点水,这火还真难生。”白抚疏起身道。
他在一旁看着苏毅澜熟练地三两下生起了灶内的火,叹道:“怪了,这些干柴到了你手里,怎么就这么容易点着呢?”
“这些树枝不能一堆搁着,”苏毅澜一边教着,一边又添了一根上去,“你瞧,你得一根根把它们架起来,留出空间,让里边空气流动,这样火才能烧得旺。”
白抚疏恍然,点了点头,又道,“今天怎么样?辛苦你了,过两日我也去那米铺吧。”
“说什么呢,你在庙里好好歇着,等我拿回了我娘的耳坠子,咱们就想法子离开。”
苏毅澜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丝肉香气散发了出来,里面是两个牛肉夹饼。
“你哪来的钱买它?”白抚疏接过苏毅澜递给他的一个饼,奇怪地问。
他们这两天喝的都是苏毅澜煮得很稀的粥,就没吃过一顿好的。
“今天活多,米铺老板多开了点工钱。”苏毅澜道。
白抚疏拿起牛肉饼咬了一口,肉饼表皮煎得金黄酥脆,里面很有嚼劲,夹的牛肉糯香酥烂。从小吃惯山珍海味的白抚疏只觉得味道好极了,好像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似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吃起来也是半点儿不急,斯文优雅。
苏毅澜看他低头小口小口地吃,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又麻利地拿起白抚疏换下的衣服,用一个木盆盛了到河边去洗。
等他返回庙里,陶罐里的水正好烧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苏毅澜拿了个陶碗去倒水喝。
白抚疏吃完饼,拿起苏毅澜为他倒的水,目光无意中瞥过去,发现苏毅澜竟将另一个饼用纸重新包好,掖进了包袱里。
“阿澜,你那块饼怎么不吃……你笑什么?”白抚疏奇怪地问。
苏毅澜闷笑了两声,抬手去擦白抚疏鼻尖和脸颊沾着的炭灰,打趣道:“谁能想得到啊,咱们堂堂北娑白公子,离黍女子的梦中郎,都成了一只花猫了。”
“别转移话题,牛肉饼为何不吃?快拿出来吃了。”白抚疏没理会他的说笑,用袖摆擦着脸,严肃道。
苏毅澜仰面躺到草堆上,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躯,枕起双臂,“我在米铺已经喝下两大碗粥了,这个剩着你明早吃。”
白抚疏听了之后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两下,蹲到他身前,认真道:“当真?你不会又是……”
“这次绝对是真的,确实吃过了,我哪儿那么傻,饿着肚子让你一个人吃好吃的啊,你放心,我已经吃饱了。”
白抚疏半信半疑地凝视着他。
苏毅澜懒洋洋地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斜搭在腿上,看着庙顶上快塌的横梁,“你猜我今天回来路上遇见谁了?”
没等白抚疏回答,又道:“那位温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