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琼边境一处关卡,一辆青色顶篷的双辕马车朝着关卡方向辘辘行来。
木车轮轧过青草,留下深深的辙痕。守关士兵拦下了遮得密密实实的青篷马车,这时车帘掀开了小小一角,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块金色令牌递了过去,士兵看清上面雕的金狮头,立刻神情一肃,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回去放行。
车子终于驶离关卡,苏毅澜掀起车窗帘,望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满树绿荫,如释重负。
探出头,看向那离他越来越远的国度,想到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在那里经历的种种,恍如做梦一般。
白抚疏侧头看了他一眼,苏毅澜面容舒缓,看不出什么情绪,眼里却露出些许怅惘和落寞来。
那晚回到客栈,苏毅澜就把父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这次的赤琼之行,让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截。
苏毅澜对他不再有任何隐瞒,有事都摊开了,坦诚地告诉他,遇事也肯与他商量。
这份信任极不容易。
没想到他的身世竟然这么复杂。白抚疏感慨的同时,又隐隐地为他担忧。赤琼与北娑势如水火,万一哪天他的身世被人捅破了,必定会带来生命危险。
——
桃夭客栈。
一楼大堂今天有些热闹,掌柜吩咐几个伙计在正中间靠近柜台的位置用木板搭了一个简单的台子,经过这里歇脚的客人听说今天有姑娘要为大家弹奏曲子助兴,一个个眼里都露着期待,连楼上住店的客人也都下来了。
北娑和夏沧用的是同一种语言,赤琼祖先发源地在南部,至今沿用着另一种语系。今天客栈的旅人中也有几个赤琼人,正用带浓重口音的北娑语跟人谈论买卖的事。
过了一会儿,在客人的千呼万唤中,一位用白色纱巾遮着脸庞,只露出一双美目的妙龄姑娘,抱着一把琵琶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姑娘有些紧张,朱唇紧抿,提起粉色裙摆,步上正中的台子。台下的七八桌客人一面吃菜喝酒,一面好奇地打量姑娘。
一阵琴音缓缓从少女纤细的指尖流淌出来,乐声时而悠扬如天女展袖飞舞,时而婉转如美人蹙眉低泣,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一曲终了,台下客人轰然叫好,一个个都爽快地掏出银钱,扔进客栈伙计端来的木盘子里。
有个粗壮的汉子开始逗台上的姑娘:“小娘子芳龄几许?琴弹的这么好,何处人氏啊,要不我帮你许个人家吧。”
旅途枯燥,一有人带头,立刻便有好几个开始响应,起哄起来。
“姑娘,把面纱揭了,让大家看看美不美。”
“对,揭了,遮着那东西干啥!”
几个人一人一句地逗着,有两个闹得兴头上来,甚至走到了台边。
堂内开始闹哄哄起来,逗笑声越来越多,各种口音夹杂在一起。一名额头有条刀疤的客人灌多了酒,趁着酒兴,欲登上台子揭姑娘的面纱,姑娘立刻抱起琵琶后退,一双湛若秋水的眸子里露出了惶恐。
柜台后方突然闪出一人,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刀疤脸手腕脉门,用力一扭,那人惨叫一声,滚下台子。
闪出来的人正是魏荻,他迅速登上台,对锦欢道:“公主,上楼吧,别弹了,这些人根本不配听你的琴。”
锦欢没动,低眸不语,按照事先的安排,她今天应该要弹奏三首曲子。
“是在下无能,才让您受这般冒犯。”魏荻又惭愧道。
“你快别这么想。”
台下一位江湖打扮的女客人看见魏迪长相英武,扬声道:“小娘子,你这小郎君生得俊俏,这般护着你,是你相好吧,你俩是不是私奔出来的?”
魏荻脸上一红,瞥了那女客人一眼,收回的目光正好与锦欢的目光对上,仓促地移开,脸却更红了。
锦欢弹琴卖艺,这件事还得从前几日说起。那天客栈掌柜看见站在院门口望穿秋水的魏荻时,对他说:“客官,明日一定得交上房钱,不然只能请你们另寻他处了,我知道你为难,可我也要养家糊口啊。”
魏荻点点头,心里却一筹莫展。
他身上的钱已经用光,二十几个人吃喝住,每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连锦欢那天抵出去的镯子钱也所剩无几,想着是否带公主返回北娑边境梅林镇,又怕殿下找上来错过了,再说没有盘缠,寸步难行,这地点方圆几十里 想找个打短工赚点盘缠的地方都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魏荻正头疼地在院子里踱步,锦欢走来告诉他,说已经跟客栈里一位做乐器生意的住店客人谈妥,租借一把琵琶到楼下大堂弹琴卖艺,赚点银子,租琵琶的钱从每日赚的银子里扣。
锦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选择弹琵琶,是因为途经这里的旅人几乎都是生意人或走镖的,这些人肚里没多少墨水,根本不可能掏钱买字画。
起初魏荻不同意,堂堂北娑公主沦落到想靠卖艺谋生,魏荻很自责,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而锦欢倒并不这么想,她似乎很能调整自己,认为非常之下,凭双手挣钱养活自己没什么不可。
客栈掌柜很支持,这样一来既能拿到客人房钱,也能给客栈添人气,带来生意,这样的事,何乐不为。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稍稍在心里做了一下准备,锦欢便开始了今天的登台,谁想第一天就出事。
滚下台的刀疤脸已经爬起身,“呛”一声拔出了刀,另外几名同行的也纷纷从桌旁起身朝魏荻围过来。
护送锦欢的二十名士兵立刻现身,在木台前站成了一排,如一堵结实的墙,将他们阻隔开。两边的人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伙计一看情况不妙,慌忙跑去喊掌柜。
“公主,还是先上楼吧。”魏荻劝道。
锦欢微微点了点头,被魏荻护着下了台子,往楼上走。
这时候,客栈院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车帘撩起,一名个子高大的年轻人率先跳下了车,紧接着又下来一位。
一名士兵眼尖,透过客栈敞开的门,一眼看见了跨进院门的年轻人
“……殿下!是殿下!”士兵睁大眼睛,惊喜道。
其余士兵一听,皆伸出脖颈往外看。
“真的是殿下。”另一个立刻对同伴道,“殿下终于来了,我上楼去通知公主。”
士兵说完收了刀,快步跑上楼去找魏荻。
正跟他们对峙着的几名江湖汉子见对方突然又惊又喜起来,愣了愣,奇怪地看看他们,又跟着他们的视线往门口瞧。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就这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