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抚疏默默点头。这人自赤琼归来后,同他说话的口吻就随意了许多。
今日休沐,白抚疏穿着一件墨绿色交领广袖常服,衬得那一小节露出来的脖颈白皙温润。苏毅澜注视着他,忽然抬手,温热的指尖碰上他的脸侧。
白抚疏只觉得那触感从脸上一路撩撞到了胸口,他抿了抿唇,站着没动。苏毅澜将他垂在脸上,被弄乱的一缕黑发拨开,又弯腰为他掸了掸衣摆沾上的尘土,动作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白抚疏脸上有些烫,垂下眸子。未几,他低头看着苏毅澜高束头顶的玉冠,问:“你告诉你师父……身世了吗?”
苏毅澜直起身,微微叹了口气,“还没呢,我怕他听了难以接受,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想想看,此事若换成是我,突然间得知自己抚养成人的徒弟是个敌国人,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或许不是这样呢,我看他午时在饭桌上说起那边,那口吻,应该对那个国家没多大敌意。”
二人并肩往巷口走,白抚疏又低低说:“你不讲也好,这件事不可轻易向人透露,万一被你府中下人知悉,就糟了。”
“嗯,这个我会小心,不过我不想瞒着师父,找个机会还是得同他讲。”苏毅澜忽然又想起一事,偏过头道,“方才在饭桌,你说陛下的病情跟前年的什么?”
白抚疏很快看了看左右,将声音又压低一成,靠近他说:“没什么,我是觉得,跟太子的病症好像有些像,当时听说也是这样。”
苏毅澜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提起别的事,“对了,齐麟约我这个月底去北城外的大雁山骑射跑马,一道去吧。”
“哪天?”
“嗯……廿九。”
“廿九日?”白抚疏脚步一顿,“去不了,那天我爹要过寿诞。”
苏毅澜步子没停,领先走了一步,而后又转过身来,“这样啊,那我叫他改期吧,提前几天也无妨。”
“不好吧,其实不必为了我而这样。”
“没什么,换个日子而已嘛。”苏毅澜看着他,慢慢倒退着步子走,一面微笑着道:“奇怪,你若不去,我竟会觉得……”
这时,一道身影忽然从外面街上拐进巷子,那人边跑边不住回头,惊惶中根本没注意到巷子里的人。
苏毅澜正跟白抚疏说笑着,忽然感到有人猛地撞上了后背,自己被冲劲推得朝着白抚疏趔趄了一步,侧过身一看,一名女子已经摔趴在了地上。
苏毅澜连忙将她扶起来,他心有歉意,觉得是自己没好好走路,撞上了人家姑娘,问道:“抱歉,你没事吧?”
女子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衣着普通,对着苏毅澜行了礼,又道谢,转眸看见白抚疏时,不知怎么竟又露出了一脸惊慌,一言不发地转身跑了。
苏毅澜疑惑地望向女子跑开的方向,说:“子堰,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像识得你,还有她对我行的竟然是宫里的礼仪呢。”
白抚疏思索着道:“我不记得有见过这样一名女子,不过她行的礼,确实像宫中的。”
“而且……她好像有点怕你嘛。”苏毅澜调笑道,“凭你这副容貌,竟能惊得女子跑开,头一回见。”
白抚疏也不恼,斜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竟还露出笑来。
这笑容落在苏毅澜的眼里,只觉周围的景色都增色不少。大约连白抚疏自己也没有发觉,最近只要和苏毅澜在一起,他的笑容比往常多了许多。
——
杨煌身体有恙,已经十多天没能上朝,虽然天子一向体质不怎么好,但这次似乎病邪深重,看样子还得继续缠绵病榻一段时间。
皇帝倒下还没半月,朝堂内就有些蠢蠢欲动。为首一件事便是一些官员以担忧社稷安稳为由,陆续开始上书,希望陛下早日立储君,并言一旦立了太子,皇帝龙体欠安,就能由太子监国,一些急需处理的政事就不会被耽搁,社稷也能稳定。
几位亲王也派人送来了奏书,各自都隐晦地提到了自己认为不错的人选。而与皇后私下有约的魏王更是直言,应该考虑让嫡子继承,尽管祖宗定下规矩,皇位继承不分嫡庶,但嫡子继承才是通常做法。
同时魏王还在奏书里将杨穆乃夸赞了一通,说燕王忠厚仁孝,德礼兼备等等,满满夸了大半页纸。
杨煌虽然不是刚愎自用之人,某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是优柔寡断,但也不会由着亲王们出主意,说哪个儿子不错,就立哪个。
思考了几日后,他表示立储君一事关乎国本,要博纳百官之议,并因此强撑着病体去上了一次早朝。
庆德殿上,那些党附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朝臣们分成了两派,各自引经据典,口沫横飞地说着自己的理由。一部分说应该让嫡子继承皇位,嫡子继承皇位乃天经地义之事,另一部分则立刻表示反对,认为应该坚持皇太祖当初的决定,不分嫡庶,以长幼为顺序。
一方说三皇子才德兼备,北娑储君之位非他莫属,另一方就立刻说二皇子睿智贤明,堪当大任。
其中有那么一两位保持中立的,则谨慎地提到了新近表现不错的五皇子。
不过这么一点微末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他人的反驳中。
皇帝身着五爪金龙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底下的臣子们争吵不休,只觉得脑袋更疼了,扶额想了想,便叫周贤贵宣布散朝,而后又让人把已经走到宫门外的齐任天留下,让他去福阳殿面圣。
杨煌已经换了常服,满面病容地坐在福阳殿的一张软榻上。他原本就瘦,因为生病的原因,现在更是眼窝深陷,皮包骨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副骨头在撑着空荡荡的宽大衣袍。
刚才吵吵嚷嚷的朝堂上,齐任天未发一言,此举反倒更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象征性地聊了几句话后,杨煌突然问齐任天:“齐爱卿,今早朝堂上的事,你为何不发言,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齐任天推让了一句,说皇帝身体很快便会康复,不必这么早考虑这些等等。
做皇帝的一般都很忌讳臣子在立储的事上多嘴,担心他们站队,但杨煌现在病得严重,已经无力处理政事。
他性格又一向优柔寡断,立储一事决断不下,齐任天在他眼里是属于低调处事,不站队的孤臣,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在他看来是比较客观公正的。
杨煌想知道他的想法。
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他:“你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朕只是想听听各方的声音而已,也不是只问你一人,最终会怎么样,朕自有决断。”
既然都这么说了,齐任天便拱手道:“那臣就说了,臣认为三皇子才是绝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