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安宫……故太子的宴安宫?”苏毅澜侧过头,目光凝在了雪荷脸上,“据我所知,太子出殡那天夜里,半夜失火,里面的人可都烧死了。”
“不,不是那样的。”雪荷冲口而出,随即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哦?”苏毅澜歪了歪头,没有再追问,只淡淡地说,“原来不是。”
雪荷低下头,绞着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说:“是有人有意纵火,我逃了出来。”
“所以那些人杀你为灭口而来,而你……知道太子病逝的秘密。”苏毅澜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思。
雪荷微微睁大了眼睛。
“姑娘不必吃惊,我恰好也知道了此事件的真相……太子是中了赤炷练花熏香和灵乌草二者融合产生的毒。”
苏毅澜盯着她的神色反应,又说,“好吧,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便是皇后安插在宴安宫的内线吧?而你在太子病逝后遭到了追杀。我有一点没想通,你是如何逃出宫的?太子的事发生在前年,他们怎么现在才找到你?”
“……奴婢对不住太子殿下。”大颗的泪珠从雪荷眼里涌了出来。
努力平复了情绪后,曾经的宴安宫宫娥缓缓道出了事情经过。
“……太子下葬前一天,我无意中得知皇后为了杀我灭口,要火烧宴安宫,因为太子薨了,宴安宫的人将会被重新分派去侍候其他主子,娘娘认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奴婢表兄是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太监,那晚殿里起火时,我把身上的腕钏摘下,戴到了另一名睡的正沉的宫女手上,趁乱换上事先准备的太监衣服逃出宴安宫,躲在观月湖边的一片樱桃林里,次日一早,表兄把我藏在一个空货箱里,带出了宫。”
“我回到家中躲了大半年,想着娘娘以为我已身死,应该平安了。为了生计开始上街卖花饼,起初我很警惕,只在我家巷口附近卖,一年多过去也平安无事,想着到繁华的地段生意好些,前段时间不知怎的竟被认了出来,就是撞上殿下那日……最终被我跑了,我在家躲了二十来天,今日想着换个地方卖饼,不想竟又……”
苏毅澜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踱了几步,转过身停下,对雪荷说:“你这般四处躲避,非长久之计,只有皇后伏法了,你才有活路。我有一个主意,现下你与我进宫举报皇后,你所做之事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所为,又有举报皇后之功,加之我为你求情,陛下当不会杀了你。”
雪荷一听要进宫,面上立刻露出恐惧之色,缩着身子用力摇头,“不,不,举告娘娘……奴婢不敢……”
“你要活命,除了进宫别无选择,只有进宫面圣,或许能搏出条活路来。何况方才你也说了对不住太子殿下,他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良心何安?”
苏毅澜知道眼前这事拖不得,雪荷这时心理很脆弱,假如不一鼓作气说服她,下一刻说不好又改变想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将再次坍塌。
雪荷低头不语。
苏毅澜也不再多言,留给她一些思考的时间。
在沉默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后,雪荷求生的欲望终于战胜了对皇后与生俱来的恐惧。她将一缕散乱垂下的长发别于耳后,抬头道:“殿下,奴婢与您进宫面圣。”
——
十月廿十九,这天是白恩岑五十岁寿辰,白家毕竟是外戚,齐威侯寿辰,离黍城内有身份头面的几乎都来了。
午宴开始前,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各方的礼也都送上来了,燕王亲自道贺,皇后也命人送来了贵重的寿礼,白管家命小厮一一登记在簿。
白管家做事干练,整场酒宴的筹备都无须主人操心,但偶尔有些他做不得主的事,还是得征询主家的意见,比如午时已临近,公子说还有一位客人未到,这到底是开席呢,还是要再等一等?
随着开席时间即将过去,白抚疏眼里的期盼和光彩渐渐淡去。
“开席吧。”他转过身,对管家道。
——
苏毅澜身上没有佩剑,他取出靴子里的玄魄交给止步于康宁宫门前的魏荻,领着雪荷踏入了通往福阳殿的一条昏暗幽长,全木铺制的殿廊。
福阳殿的重重垂帷已经被拉起来,里头充盈着一股草药和龙涎熏香掺杂的奇异味道。
皇帝被太监搀扶下床,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宽大紫檀木椅上。
苏毅澜行过拜见礼起身,发现皇帝满面病容,又清瘦了些,似乎那日为他指婚后,病情加重了不少。
“孩儿去了军营几日,父皇的病情怎么更重了?可有觉得身上哪里疼痛不适?太医院怎么说的?”苏毅澜担忧道。
杨煌靠在椅背上,虚弱道:“这两日朕浑身虚软无力,下不了榻,精力大不如前,除此以外,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太医院也查不出病因。”
刚进殿时,苏毅澜心中装着事,未去留意殿内的熏香,此时一听病症,想到白抚疏和余斯说过的话,抽了抽鼻子,一丝幽淡的奇异花香夹杂在草药和龙涎香里便侵入鼻尖。
苏毅澜面色一变,道:“父皇,这熏香有问题,快叫人撤了罢。”
未等杨煌反应,又凑近耳旁,悄声说,“其实您并未得什么病,是有人把毒下到熏香里,儿臣今日进宫,一则问安,二则有急事禀报,此事与父皇中的毒有关,儿臣有人证,就在殿外等您传见。您先别吭声,孩儿暂时还不知这殿内之人,哪一个是他们的内线。”
皇帝起先面露疑惑,随着苏毅澜一句句在他耳旁吐出的话,神色几变。
虽仍是半信半疑,但他此时看向左侧精致的雕花熏炉里丝丝缕缕上升的青烟,便如见了蛇蝎一般,连忙叫人撤了去。
又依言屏退了所有人,并吩咐门口侍卫,将这些人暂时带往偏殿,那些太监宫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闻熏香有问题,便心知不好,皆战战兢兢地弯着腰后退着出了殿门。
“父皇。”苏毅澜后退两步,拱手禀道,“儿臣方才在侧清坊偶遇一民女,此女当时正遭人追杀,被儿臣救下,细问之下,此事竟然与皇长兄病逝一事有关。
苏毅澜又将那晚从齐任天那里听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齐任天在芷庄种植了一些赤练花,那晚我进去时,正值花期。齐任天身死,儿臣没了证据,不敢禀报父皇,那日儿臣掀开熏炉,便是怀疑父皇病症是否人为,但我那时并未发觉有异,因而未敢禀明原因。”
皇帝面露震惊,“是皇后与燕王杀了朕的太子?”
苏毅澜点头:“儿臣今日救下的这名女子便是当日受人指使,在太子寝宫下毒的宫女,如今此女就在宫门外,父皇可宣她进来询问。”
皇帝微微喘息了一下,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宣此女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