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均宁眼珠转了转,立刻献策:“陛下,那传闻的话不可信,倒是赤琼新君登基不久,朝政必然不稳,对军方的把控也会有一段时间的混乱。此时倘若派兵攻打,能取得意料不到的效果,如此也可壮我北娑士气,陛下还能威名远播啊。”
只要战事一起,赵尚书便能指使手下心腹做黑白账,或以各种名目从户部的钱库中捞钱。
杨穆乃当燕王时,他俩便狼狈为奸多年,张尚书深知他的脾性,既贪图享乐,又想建功做大事。
此时见杨穆乃面露犹豫,便专挑他爱听的奉承。
“陛下,咱们北娑地幅辽阔,兵力多过赤琼数倍,且兵强马壮。先皇在世时,与对方拉锯战数年,未能赢得战争,假如现在能给予对方狠狠一击,夺他一两个城池,那是开国以来都没有过的大捷啊,届时陛下定然能在史册上留下重重一笔。
几句话果然说到了昏君的心坎里去。杨穆乃目光一亮,正待说点什么,忽闻殿门口太监高声地报:“白侍郎觐见。”
“子堰来了正好,这事我找他商量一下。”杨穆乃道。
李玉姬病重时,叫他到床前发过重誓,逢大事要与白抚疏相商。这句话他算是记下了,平时有事要决断,会事先找来白抚疏商议,但假如白抚疏的意见与他不合,最终则又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子堰,你来得巧,朕正好有事情找你。”杨穆乃心情不错,靠着椅背架起腿,脸上露着笑容,“来,先说说你找朕何事吧。”
白抚疏面上神情严肃,行过礼后,直奔主题:“陛下,臣想劝您暂停大雁山建离宫一事。”
杨穆乃立刻收起了笑意,抱怨道:“朕是皇帝,连建一处离宫享受一下都不行么?这皇帝当了还有什么意思?”
“臣以为,眼下民生凋敝,国库虚空,不可大兴土木。”白抚疏尽管对他失望,但作为一个臣子,为了社稷之忧,同时又受着皇太后临死前的重托,还是想尝试劝住他。
“行,行,”杨穆乃摆了摆手,“此事先暂停,可以了吧。”
他此刻已经有了另一个更大的想法,不想再跟白抚疏在这件事上讨论了,顿了顿,便将刚才赵均宁的提议说了。
听到李澜二字,白抚疏心中一跳,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等杨穆乃说完,想了想,谏言道:“目前莲城爆发了农民起义,臣以为应该先安定国内,再谈对外战争一事。”
“如今民生凋敝,去年加的税负太重了,百姓活不下去,丹州的起义军还一直镇压不下,陛下不如减轻税负,满足他们提出的一些条件,给他们一条活路,进行招安。”
赵均宁平时就看不惯白抚疏一副冷淡清高的模样,现在又反对自己的提议,他心中不悦,立刻插言,“白侍郎也未免太心肠软了,总是为着那些百姓说话,这些刁民不可纵容,否则将来各地有样学样,后患无穷,必须暴力镇压。”
杨穆乃也觉得白抚疏扫兴,放下腿,不快道:“朕以为赵卿说得在理,子堰你就是心肠太软了,这一点得向赵卿学学,成大事者不该有妇人之仁。”
“陛下……”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杨穆乃不耐烦地挥手,截断了他。
次日,这件事被拿到朝堂上去议,支持者少,反对的多,但杨穆乃被赵均宁怂恿,觉得这是能在史册上留下功绩的事,又是十拿九稳的,为何不做?这些臣子们就是安定太久了,没了血性。
于是最终力排众议,决定派兵攻打赤琼。
两个月后,北娑与赤琼战火重燃。
——
申时已过半,苏毅澜负手立于重华宫前的一个小山坡上,身后的天空一片寡淡微云,云层后漫射出的点点红光,映的灰色云彩如片片龙鳞一般。
远眺北面,苏毅澜的视线越过皇城,越过城外隐隐的重重山脊,仿佛穿越了薄灰色云彩的天际,看见了北面战火连天的边境。
他手上握着刚从前线战场上送来的军报,上面除了汇报战况,还有士兵的伤亡人数。可想而知,敌方也一样有受伤和死亡的数字,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想起永州一战时那些与他并肩战斗过的士兵以及将领,苏毅澜的心情极度复杂。
私心来说,他不希望任何一方有伤亡,但这场战争却不是他能够阻止的,作为这个国家的君王,他只能签署下一道道命令,让前线士兵奋勇拼杀,去杀死那些……他并不希望他们死去的人。
那次在牧山村看见阿衍那些孩子时,心头涌上的那个荒诞的念头又忽然浮上心头。
而这次他不再觉得荒诞。
苏毅澜忽然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一个侍卫道:“传诏令,让魏将军进宫。”
李元禾已经领兵增援边境去了,苏毅澜安排魏荻接手了奇台军营的兵权,他需要有自己的心腹驻扎军中。
一年前刚登基时,李澜,这个横空杀出来的皇室继承人令大家所料不及,同时也让一小部分宗亲蠢蠢欲动,有人暗中联合了宰相宋仕富,想趁苏毅澜登基未稳时,将他赶下去。
苏毅澜及时察知了阴谋,他暗中借用太傅在朝中的声望,以及身后手握重兵的李元禾,以雷霆手段将这件事扼杀在了萌芽之中,随后又撤换掉了一部分官员。
而当年进长京告状的禹州府主簿曹风赢,则被他调进礼部,顶替掉了原先与宋仕富私交不错,暗地里对宰相言听计从的一名员外郎。
日影西斜,深秋的雾气升腾了起来,苏毅澜转身进了重华宫。中庭里薄雾弥漫,几处檐下,宫人已经点亮了琉璃宫灯。
苏毅澜没有住进几代帝王居住过的长生殿,而是选择了他父亲幼时曾生活过的重华宫作为自己的寝宫。
离黍的朱墙碧瓦已经是昨日前尘,日子按部就班的前进,有些时候,苏毅澜在处理政务,或在朝堂上,底下臣子们汇报朝政时,或夜晚独自一人临睡,躺上床的某一个瞬间,会突然想……
那人现在在干嘛呢?
目光扫过中庭里两株正在落叶的杏树,一个画面不期然的浮现在了眼前。
那年他和白抚疏在一片杏树林边拥吻,大约也是这个时节,这个时辰罢?
他苦笑了一下,微微晃了晃头,把这个画面甩出了脑中,吩咐一个站在檐下的太监去把姚睿叫来。
那年轻的太监躬身领命正要退下时,苏毅澜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他道:“这宫里可有一个叫欣儿的宦官?”
那太监垂着头,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回陛下,奴婢叫夏欣,此外没有叫欣儿的人了。”
“哦?抬起头来。”
夏欣缓缓仰起了头,目光还是不敢直视君王。
苏毅澜想起自己登基那日,夏欣也是伺候穿衣的其中一位,细细一看,他的眉眼和夏悦还真有几分相似。
“夏欣,你可有个姐姐叫夏悦?”
夏欣有些紧张地跪下,“回陛下,奴婢姐姐确实叫夏悦。”
“起来吧,你姐姐在北娑时很想你,但她已经……不在了。”
“谢陛下。”夏欣忽闻噩耗,嗓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又怕御前失礼,拼命忍着。
“你下去吧,明日到朕身边来侍候。”
夏欣又拜俯倒地:“奴婢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