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平定山河,为自己,也为天下苍生!”
苏毅澜下巴扬起一个坚毅的弧度,这一刻的他锋芒毕露,宛如一柄出鞘利剑。
刘康垂着眼,虽然依旧沉默,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一些松动。苏毅澜讲得很真诚,说的也是事实。
“将军知道白侍郎入狱的事吧?”苏毅澜注视着他,“以白抚疏的性情和为人,若不是那昏君听信佞言,断不会发生这般的事。北娑的大好山河正被昏君和奸佞糟蹋,假如你今天为他守住了这座城,你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白侍郎?”
刘康是白恩岑的旧部,白抚疏又曾作为监军与他一道去永州剿灭过叛军,他对白抚疏还是了解的。
刚听说这个案子时,他也怀疑是冤案,苏毅澜一番言辞正中他的心。
刘康视线快速颤动了一下,再次抬眸看向了年轻的赤琼军统帅。
苏毅澜目光紧盯着他,把他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当下又加了一剂猛药。
“杨穆乃荒淫纵乐,全然不顾他人生死,为了建离宫,花去朝廷大把银钱,甚至累死成千上万的苦力,据我所知,连军粮也时常不能及时供应,拖欠军饷更是常有的事,这样的君主却要你在前方为他浴血奋战,值得效忠?”
“那些信任你,并听从你指挥的士兵们,你忍心让他们明日战死在城门前?”
这些话犹如刀割向刘康,刘康胸中微震,攥起了拳头,静了一下,诚恳道:“你说的这些我未尝没有想过,但此事重大,我现在不能立刻答复你,请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思考一下,如何?”
“好,我等你消息。”
苏毅澜知道要他这么快就下决定不现实,也不逼他,只约好明日巳时初刻等他的答复,便带着部属告辞。
刚转过身,刘康忽然又喊住他,“殿下,你今晚的计划实属冒险,假如我刚才不随潘军匠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毅澜没有回头,背对着他道:“我曾与将军并肩作战,知道你是个好将军,为了城中百姓,为了随你出生入死的部下,你不会不来。”
刘康喉结滚动了一下,朝着他的背影又行了一个军中之礼。
——
天光微亮时,离黍城就飘起了细雪,到了巳时,冷风夹着大片飞雪朝街头三三两两的行人扑面而来。
许多店铺都没有开,即便开着的,店门口也寂静冷清,那些酒肆歌馆更是紧闭着门,离黍城一扫往日的风情,在冷风中显得瑟瑟发抖。
城中一部分富户已经带上金银细软逃往城外,试图躲避战火燃烧带来的风险,剩下一些对战争的预期比较乐观的则还留在家中观望,毕竟这样大雪的天逃出城外,那种罪也不好受。
有钱人在这样的日子里可以不用出门,在家中享受热腾腾的酒菜与暖暖的炉火,而底层百姓为了生存,只能冒着风雪,出门奔波讨生活。
西市菜市口附近,一个背了一筐大白菜来卖的老妇,发现菜市口正中竟然搭起了一个台子,便好奇地向旁边一个卖油果的小摊贩打听,“小哥儿,那搭的是啥?”
“你初次来这儿吧?”小摊贩道。
老妇点点头,放下菜筐,掏出一条皱巴巴的灰布巾裹住大半张脸遮挡风雪,叹了一口气:“家里两个男丁都征去玉山做徭役了,只剩下我这老婆子和媳妇孙儿,没办法咯,家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全靠地里种的大白菜度日,今儿想着摘些来这儿换点粮吃。”
小摊贩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说,“这边常有犯人押过来行刑,今日这台子搭了,就是要处斩犯人的。”
生意冷清,边上几个闲着的摊贩聚到屋檐下躲避风雪,大家开始猜测,今日被砍头的犯了什么罪。
“是个杀人犯吧?”老妇人将枯瘦的手拢进缀着补丁的袖中取暖,猜测道。
“可不一定,听说衙门追捕了许久的江洋大盗,前不久被抓了。”另一个卖糖人合拢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暖气,“今日或许就是来处斩的呢。”
“哎呀!我跟你们说,我常年在这里卖油果,见得多了。”卖油果的小摊贩用袖口擦了一把冻出的清鼻涕,很有经验地说道,“这被行刑的犯人什么身份地位的都有,说不定是犯了事的大官呢……”
正小声议论着,就见街角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马蹄声和器械碰撞声,一队官差押着一辆囚车在风雪中缓缓驶来,木笼里关着一个戴着枷锁,乌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的年轻犯人。
那犯人在这样寒冷的冬雪天,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囚服,身姿站得笔直,一双凤目直视前方,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头墨缎般的乌发被寒风吹起,有几缕凌散的覆在白皙痩峭的脸颊上。
两边的摊贩和行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好奇地对着犯人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囚车在刑台前停了下来。白抚疏拖着沉重的枷锁,缓慢地迈上了刑台,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着飞雪从他单薄的身上扫过。
从他站立的地方,视线越过西市这片低矮房屋的灰黑色屋脊,可以远远望见城外苍山之上的雪颠。
这段时间他关在牢里,所有的消息都被隔绝,直到前天,才隐约听到了牢房外面的一句窃窃私语,说什么高襄城破了,说话者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恐慌。
大军从南面过来要经过这座大雁山,白抚疏在心里猜测着,阿澜的军队已经打到哪里了。
既破了高襄城,应该离此地不远,是否……已经到了这座雪山脚下。
有细碎的雪花落在了他苍白的面容上,他仰头看了一眼灰暗的苍穹,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今日过后,四季仍将流转,秋霜会重降,冬雪会再临,可我……
却再也不能够见到他了!
这是我白抚疏此生唯一的遗憾!
——
南玄门外。
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二十万大军巍巍不动,鸦雀无声。
十六岁的芋青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士兵服站在队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紧闭的城门,他的身侧,是一排由二十四名士兵推动,装备了矛戟和弓箭,严阵以待的巨大攻城战车和投石机。
邓元禾前日已带领六万士兵火速往回赶,现在苏毅澜的兵力还不足十四万。
排在队伍最后边的那些是在玉山做徭役的六万苦力,杨穆乃人心尽失,这些人本就对朝廷不满,经苏毅澜一通攻心,纷纷表示愿意配合,按吩咐做。
南玄门外的官道并非一条长长直道,从大雁山脚下往都城去拐了几个弯道,视线遮挡。
苏毅澜封死了消息,制造假象,从南玄门城墙上望过去,只能看见黑压压的大军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根本看不出破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巳时初刻很快到来,可那两扇包着铁皮和铜门钉的巨大城门却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