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眨掉落在睫毛上的雪花,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等待主帅发出攻城命令。
战马刨蹄蓄势待发,负责擂鼓的士兵两手各持鼓楗高高举起,对面的城门忽然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而后在“吱呀”声里完全打开,有士兵从城墙上放下了吊桥。
芋青顿时松了一口气,迎着飞雪随大部队穿过吊桥,挺进都城。
路上的百姓一面慌乱躲避,一面惊奇地发现,那本该有的厮杀并未发生。
一个提着一小筐咸鸭蛋在街上叫卖的白发老人,慌乱中一跤跌进了覆着薄雪的泥地里,老人挣扎着欲爬起身,一双手伸过来搀扶起了他,又去捡雪中的鸭蛋。
老人一低头,发现那是一名少年赤琼兵,惊讶得微微睁大眼,半晌说不出话。
“阿翁别怕,我们不伤害百姓。”芋青用北娑语说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军浩浩荡荡往东,直奔皇城而去,半道上,遇上了一名潜伏离黍的侍卫。
“陛下。”侍卫等候多时,来不及行礼,声音里透着一丝着急,“白公子已被押赴西市刑场。”
苏毅澜陡然变色,立刻拨转马头,与叶忠德兵分两路。
“至尊,那北娑皇帝怎么处置?”叶忠德拉着缰绳问。
苏毅澜头也未回,漠然地下令:“杀了。”
——
这次的监斩官是刑部侍郎张居远和刑科给事中许旺,时辰已到,张侍郎望着雪中身着囚服的白抚疏,心里略略感到惋惜,与许旺交谈了两句,走近白抚疏。
“你可有什么话要留给亲人?”
年轻的犯人没有答话,只缓缓跪下,闭上凤目:“动手罢。”
一名臂粗腰圆的刽子手上了刑台,活动着身体,做着行刑前的准备。
料峭的寒风如冰冷利刃切割进肌肤,白抚疏单薄的白色囚衣在风中剧烈抖动。
他跪得背脊笔挺,神情出奇地平静,等待着那一刀从他脖颈劈下,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张居远缓缓拿起斩首令牌,朝案前的地上高高掷下,刑官扯着嗓子喊道:“时辰已到,行刑!”
场中的刽子手拿起大刀,走到白抚疏身旁站定,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现场鸦雀无声,行刑台前有几个围观的百姓目光立刻偏向一旁,下意识地不愿再看,卖白菜的老妇头一次看犯人砍头,甚至吓得转过了头去。
就这时,她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同时夹杂着一声大喊“有人劫法场了!”
待那老妇再扭过头来,就见方才站在她周围的几名百姓已经提刀冲上刑台,将刽子手砍翻在地,把犯人团团护住,正与冲过去的官差展开激烈搏斗。
赵均宁怕夜长梦多,在他的馋言下,杨穆乃昨日午后临时下旨,定在今日处决白抚疏。
魏荻到了今早才获得消息。他安排一人去大军必经之路上等待苏毅澜,自己则带着四名侍卫混在了百姓当中。
正在场面一片混乱之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羽箭迥然离弦,在空中发出咻的一声,带着锐利的锋芒,眨眼就到了一名官差跟前,锋利的箭尖立刻深深插入那挥起钢刀的手臂。紧接着,张居远也被一箭射中胸口而亡。
黑压压的一队士兵纵马冲了过来,官差们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士兵的对手,还来不及怎么反击,便有好几个人头落地。
白抚疏听到骚乱声,已经睁开了眼睛,隔着纷飞大雪,他看见了一个披着玄色战袍的身影,骑着战马跃上刑台,直接朝自己奔了过来。
他本就多日没怎么进食,又在大雪寒风中冻了多时,四肢早已冻僵麻木,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神经一松,整个人欲站立起来时,身子却往一边倒去。
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迅速伸了过来,将他拢进了怀里。
白抚疏快冻住的唇角动了动,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阿澜。”
——
守卫皇城的禁军在谭宇霖率领下,抵挡了不到一刻钟,赤琼大军便如潮水般涌入了宫城。
消息还未传进后庭,这里毫无风雨欲来的逼迫感,太监宫娥们还如平常一样小心翼翼伺候着各自的主子。
福阳殿里面琴声袅袅,数名宫女妙曼的身姿随着琴声舞动。
“皇上不必着急,赤琼军兵临城下又怎么样,咱们国都的城防固若金汤。”
赵均宁宽慰着杨穆乃。
“那使者传书回来,夏沧已派兵进攻赤琼,二十万大军需要的粮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只要咱们的守城士兵坚持个三两日,赤琼军一旦粮草供应不上,不消两日就扛不住。他们破不了咱们的城,另一面又受敌,急需回去支援,很快就会撤军。”
大军兵临城下,杨穆乃这几日夜里睡不好,眼下乌青,心中的担忧此时被户部尚书一番分析给抚平了,放下了心来。
杨穆乃舒展眉头,斜倚在榻上,叫太监端来一杯酒,一面饮着,一面跟赵均宁谈再拨一笔款项加快玉山离宫修建的事。一名太监忽然连滚带爬进来禀告,说敌军已经破城了。
杨穆乃浑身一颤,惊恐万分地起身,桌上的酒杯被袖袍扫落,落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歌舞立刻停了下来,福阳殿内的宫女太监们也个个面若恐慌。
“打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杨穆乃吓得魂惊魄散,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
赵均宁也吓坏了,起身时撞倒了椅子,“皇上,快,快让侍卫护着,咱们先出城。”
这时康宁宫门口已经响起了喧哗声和器械相撞的打斗声。
大军眨眼间便涌了进来,康宁宫的地砖被马蹄震得微颤,正准备往外逃的杨穆乃被赤琼军迎面撞上。
护着他的十来名侍卫几个弹指间全部倒下,刀光一闪,北娑昏君的头颅抛起又落下,断开的颈项上大股鲜血喷射而出,倒地后甚至连抽搐一下都没有,便一动不动了。
赵均宁躲入福阳殿的一张桌子下,被士兵们拖出,毙于刀下。
太监宫女们惊呼着四下逃窜,临安今日正好被安排在福阳殿当差,跟着几个太监躲进了一间偏殿,又颤抖着身子往偏殿打开的窗上爬,想从那里逃出去。
冲进来的赤琼军里有一人忽然朝他喊了一声:“临安!”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
临安缓缓转过头,看清喊他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临安,叫大家别跑,我们不杀宫人。”芋青上前道。他已经变声,嗓音不再似以前那般清脆,变得低沉浑厚,唇边也萌出一圈淡淡的茸毛。
“殿下呢?”临安从窗户往下爬,一面道,“他怎么样了啊?”
“殿下回来了,嗨,他就是赤琼的主君啊。”芋青笑道。
“啊?”临安听糊涂了,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当真?”顿了一下,又问,“那他现下在哪儿呢?”
说完不等芋青回答,又激动地拉住芋青的手,“你领我去见他。”
“不急,陛下去西市口救白公子了,还有荻哥,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临安终于安心下来,握住芋青双臂,上下打量,“芋头,你长高了,也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