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一片慌乱,齐威侯府里也同样,两位夫人忙着收拾行囊,打算往城外逃。
“老爷,”二夫人神色慌张地进来,对着床上的白恩岑道,“大军要打进来了,我扶您起来,咱们也快逃吧。”
女人说完等不及白恩岑的回应,就吩咐屋里的丫鬟将白恩岑的棉袍拿过来。
独子入狱,白恩岑悲伤过度,那日从天牢里探望完儿子回来,便一病不起。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每每想起儿子和过世的夫人,便泪洒衣襟,总要说一句“我儿被小人陷害,奸佞当朝,昏君无道啊。”
“疏儿呢?我儿还在牢里。”白恩岑这一病,着实大伤元气,他挣扎着想起身,被二夫人搀了起来。
两位夫人怕他挺不住,将白抚疏今天行刑的消息隐瞒了,只让福顺跟一个丫鬟带了香烛纸钱去刑场祭拜,再把人带回来安葬。
二夫人也不知外面街上的具体情况,只一边抹泪一边劝道:“老爷,咱们先到城外躲一躲吧,子堰在牢里,暂时应该无碍,您不用挂心。”
漫天雪花飞舞,白恩岑被两位夫人搀扶着冒雪往大门方向走,大部分仆从都被留在了府中,只有两位小姐,管家和两个贴身仆人背着包袱跟在身后。
一行人还未走到门边,便听见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往这边来,少顷,哗啦啦一队骑兵下马,分列大门两侧站立。一名身着盔甲,个子高大的年轻男人紧抱着一人从门口大步踏着雪进来,他怀里的人被黑色的斗篷裹着。
白恩岑当年领兵与赤琼人作战数年,一看见那些士兵的军服,便惊得停下了脚步,也没顾得上去看对方怀里抱着的是个什么人。
“侯爷去哪儿?”苏毅澜没理会他的表情,只飞快道,“快吩咐人送热水和炭火去青筱馆。”
说完脚步停也未停,熟门熟路地自顾往青筱馆大步走去。
白恩岑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呆愣,目光追随着苏毅澜的身影,忽然听得小女儿在一旁惊喜道:“爹爹,是兄长,兄长回来了。”
“是啊,老爷,那,那将军抱着的好像是子堰呢。”三夫人也立刻道。
白恩岑过去也是领兵打仗的人,只是伤心过度,病了太久,人有些恍恍惚,闻言立刻回过神来,激动地跟在后边往儿子住处赶,走了没两步,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吩咐人快去弄热水暖炉。
不消一会儿,热水热茶炭火一股脑的全都来了,苏毅澜屏退下人,飞快替白抚疏换下囚服,裹上被子,喂他喝下一碗温水,又将布巾浸了热水拧干之后,轻擦着他被冻得冰凉的面颊,摸到手还冰凉,俯身隔着被子抱紧人,脸颊贴着脸颊温着他。
白抚疏缓过些知觉来,见老父亲掀开门帘,从外屋颤颤巍巍迈进来,挣动了一下,苏毅澜松开了他。
“疏儿。”白恩岑激动地奔到榻旁,紧攥着儿子的双手,仿佛担心只是一场梦,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喊了一声“疏儿”。
他不认识苏毅澜,见此人气势迫人,与儿子似乎很亲密,又领着赤琼兵,满心疑惑地拿眼瞟他。
“爹,他是赤琼的国君,也是雨墨。”白抚疏介绍道。
“雨,雨墨?”白恩岑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正在大脑里思索着,只听苏毅澜道,“当年多谢你把朕从乐坊赎出来。”
这突然而来的各种信息,白恩岑根本反应不过来,白抚疏正要跟他解释,门外突然奔进来一人,激动地喊着公子,看见坐在床沿的苏毅澜,一下子怔住。
“五,五殿下。”
福顺在路上出了点意外,风大雪大,路面结着冰,他驾的马车驶出文梨街,一侧的车轮便滑进了路边深沟里,福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到近一个时辰过去,才终于和那丫鬟一起把车轮从沟里弄上来。
等他赶到刑场,发现西市上空空荡荡,自家公子没见着,倒是有几具官差的尸体倒在刑场周围。
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福顺还是隐约觉得自家公子应该还活着,原本一路都在抹眼泪的他立刻调转马车,往府里赶。
“公子。”福顺没空去想苏毅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站到床边,望着白抚疏边抹泪边笑,“太好了,公子还好好的,太好了!”
在白抚疏的几句解释下,白恩岑终于弄明白了苏毅澜的各种称呼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北娑已经亡国,这人却又救了自己的儿子,心情很是复杂。
福顺微微张着嘴巴,看着苏毅澜:“殿下,您,您是雨墨啊?”说着在臂间蹭干净脸,又咧开嘴笑起来,“原来公子猜得没错,您,您果真是雨墨呢。”
“白管家,好久不见。”苏毅澜为白抚疏掖好被角,从床沿站起来,视线冷冷投向了站在白恩岑身后的管家。
那口吻带着一丝鄙夷。
已经双鬓斑白的管家从这样的目光和口吻里读出了点什么,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小人当年对不住您,求陛下饶小的一命。”
“这是怎么回事?”白恩岑转身诧异道。
“爹,当年那玉如意,是阿澜被白叔栽赃陷害了。”
白恩岑顿悟,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家奴,脸上浮起几分愠色,“白鲤,你,你竟然……”
管家鬓边洇出冷汗,羞愧道:“老爷,对不住,小的当年也是无奈……无奈之举啊。”又转向苏毅澜,匍匐在地,边拜边求,“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此事我也有错,”白恩岑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对着苏毅澜拱手道,“当年白某糊里糊涂,轻易下了定论,让您蒙冤,还请您责罚……”
“不,不,”管家立刻道,“此事与老爷无关,全是小的一人的错。”
“好了。”苏毅澜看着白恩岑,“侯爷无需自责,当时那种情况,换了他人也一样会信。”
稍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匍匐在地的管家,“此事已过去多年,听闻你对白府也算忠心,看在子堰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谢陛下隆恩!”白管家松了一口气,又感激涕零地接连磕了几个头。
“多谢您今日救了我儿。”白恩岑的病体好像已经恢复了一大半,说话也有力气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说完便又连忙叫等在外屋的女眷们去让人煮茶,端点心来招待客人。
北娑灭了,儿子却活下来了,一想到那昏君,白恩岑对亡国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雨墨,真想不到。
儿子既愿与之结交,他的品性定然不赖。这一切说不定对百姓来说还是幸事,天意如此,或许新的王朝能给这世间带来新的活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