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一水蓝色骑装的少女自入口疾步而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左右看了看,待望见不远处乌桕上的太子,抿唇一笑。
“太子表哥!”
少女踏黄尘而来,如一道亮丽的水色清丽明媚。
齐隽眉峰微缓,手下缰绳松松一扯,乌桕像是察觉到主人心意,朝着那抹身影不紧不慢地迈动步子。
“今日来的迟了。”
他没有下马,而是微微躬身塌腰,将原本垂落于身侧的那只手抬起,长发如上好的墨缎滑落至他的脸侧,映衬得那张精致浓烈的脸愈发凌厉佻达。
“是……汝宁王妃来访,说了会儿话。”
齐玉璇盯着那只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的大手,好看的唇角轻抿,没有动作。
“放心,今日敏英不在,必不会摔了你。”
她摇了摇头:“太子表哥,乌桕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我学马不必大材小用,不若牵我的雪云来。”
雪云是匹温顺的小马,只能坐齐玉璇一人,齐隽当然听出来了,她不想和他共乘一骑。
“……也好。”
齐隽收回手,掌心缓缓收拢在身侧,目光微动,一旁的宫人便立刻去马厩里牵马出来。
不久,小雪云就被牵到了齐玉璇身边。
她伸手摸了摸马驹温暖柔软的皮肤,叹道:“似乎长大了些,我也有一阵子没来了。”
“她吃得香睡得好,自然会长大,不像你这段时日操劳辛苦,孤看你的个头就没长多少。”
“……”
齐玉璇的手顿住,她确实有一段日子没窜个子了,现在的身高还不及太子的肩膀。
不过上辈子她的个头在同龄人之中都算高挑,这辈子没道理她不会长高,不过是慢些罢了。
“是啊,内忧外患不除,太子表哥和我岂能高枕无忧?”
朝堂之事,萧家之事,还有虎视眈眈的南越……他们只要停下一刻,就能被人蚕食殆尽。
曾经她以为要对付的只是四皇子和萧玉瑶,如今看来,躲在暗处的敌人一个个冒了出来,直叫人防不胜防。
齐国是她的家,亦是万千齐国百姓的家,她无法眼见大厦将倾,却坐视不理。
“上马试试,孤护着你。”
“好。”
她回忆着从前学的动作,左脚稳稳当当地踩在马镫上,继而两手抓住马鞍,腰身一扭,右腿迈高跨坐了上去。
雪云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扰得动了动耳朵,马尾不安地甩动了两下。
齐玉璇胸口怦怦狂跳了起来,可很快,她就被这高坐马上的视野所吸引。
远处连绵的巍峨宫殿越发明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皇家马场的边缘,马厩宫人们兢兢业业地做着洒扫,角落里还有几匹悠闲吃草的马儿。
乌桕像是察觉身边的雪云有些紧张,主动歪着头靠过来,在它的脸侧蹭了蹭。
像是被这亲近示好的动作吓到,雪云往后撤了一大步,带着背上的齐玉璇也立刻慌张地抓紧了缰绳。
“你那日送来的墨,郑相已经用上了,效果不错。”
太子拍了拍被嫌弃之后有些落寞的乌桕的脖颈,沉声道。
“那就好,不过即便没有那墨,有太子表哥维护,郑相也会有惊无险。”
两人的对话没有避开宫人,即便传了出去也未必有人听得懂。
前几日,圣上恼怒于郑相负责的律例草案错漏百出,许多条例的量刑、年份都有错处,还有那张讽刺他的花笺。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草案被检查完毕存放好之后,陶铎派人偷偷用可以延迟五个时辰显形的一种墨汁,在原来的草案上篡改了文字。
是以圣上收到的是一份错误的律例。
而花笺——正是为了彻底扳倒陶铎,太子和郑相下的一剂猛药。
昨日傍晚,官署负责洒扫的一小吏不小心碰倒了陶铎案前的一个锦盒,摔出了两根墨条,却发现墨条断在地上的一滩水中却没有任何墨色洇出,心生奇怪。
小吏本想次日碰见陶尚书再老实认罪,只是不巧,遇到戴尚书听见动静进来查看,这才发觉这墨条的“独特”之处。
戴尚书带着墨条和小吏急急赶到明光宫,说明原委之后,将已经被扣押的律例草案重新求了出来。
而今日早朝,五个时辰已过,那当着圣上的面用陶铎案前墨条写下的字已经显形,郑相一事重新提审,陶铎亦被收监,等候发落。
陶铎一连喊冤,口口声声说自己即便真的做了此事,也不会如此傻到将墨条还留在自己身边。
可戴尚书义正言辞,说他这是自诩十拿九稳,无人察觉,这才打着灯下黑的主意,没有清理证物。
没有人发现,在争执中心之外,萧珏惨白着脸,看着站在一众朝臣的前方,身量颀长,挺拔沉稳的太子齐隽,忽然想到了自己那日偶遇的孙邈向郑相官署送墨条一事——
而那墨条,正是齐玉璇送给太子的。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齐玉璇和太子共同筹谋,为了扳倒前段日子公然弹劾太子麒麟卫一事的陶尚书?
如此,郑相亦能念他们的情,即便他告老还乡,郑家其他为官的子孙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拥护太子,为他马首是瞻……
萧珏自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吓得冷汗涔涔。
齐玉璇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和太子共同算计起大臣来了,今日是对太子不利的陶尚书,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父亲,或是他自己?
被这个想法惊到,萧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大脑一片混乱,最后居然直接两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萧珏御前失仪,早朝后就被圣上发落贬官出了京城。
“也多亏了你,否则郑相一把年纪,倒要落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了。”
乌桕平静下来,只是目光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雪云,齐隽缓缓收回了手。
“表哥就不好奇,我为何能提前知道吗?”
时疫一事也是,齐玉璇后来认真想想,其实她有许多时候都在太子面前露出了破绽,可太子从未怀疑过。
她的未卜先知太过诡异,若是换了旁人,一定早就质问起她,或是觉得她身负妖异,敬而远之。
仅凭她和太子这几次交集,齐玉璇不觉得自己在太子眼中有多么值得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