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贾宝玉几人听到信,便一齐去看安排了。
贾蔷在后,因辈分最低,便只管都应承了,听从安排做事。
未多久,贾政林如海等人商谈毕了,各自安排去睡下,贾蔷怀着心事出来,转到宁荣街上。
他如今早就年过二十,虽也是宁府嫡派的子孙,却不是族长贾珍所出,已经从宁府中搬迁出来成婚成家。
如今出来荣国府,贾蔷不急着归家,想了想,直接打东面宁府里进来,寻到了正抱着许氏入睡的贾蓉。
贾蓉听到贾蔷找他,嘴里埋怨几句后还是只好起身合衣出来说话。
“珍老爹交待的事情不好办,琏二叔估计还恨着咱们府上呢!”
贾蔷将刚刚在荣府里说的话连同秦可卿那事说出。
“这真是作孽了!”
贾蓉哀声不已:“琏二叔如今做着个官威风凛凛,伯爷的名号都挣了一个在头顶,等日后他做宰做丞了,太爷再一去,没了那点体面,他到时还不得再来发作我等?”
二人商量一番后,各自苦闷,便是一齐到正屋求见贾珍。
虽然已经夜深,但贾珍受病痛缠身,还没能睡下。
屋外有几个青春靓丽的丫鬟挡着,不准贾蓉贾蔷直接进去,只分了个人进屋去禀告。
不及片刻,里面就有了摔杯子的声音传出。
贾蓉贾蔷都是一抖,慌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到底为何。
里头。
医师安道全正袖手看着贾珍拿床边的棍子砸东西,待他砸完了,才是继续道:“珍老爷,您这病确实是没有根治的法子,脾脏烂了一半,只靠我施药之下将就着用罢了。除非华佗的青囊经传我,我再替你开膛破肚,把别人的脾脏换上。”
贾珍发了这阵惯脾气,又得知贾蓉贾蔷在外头齐齐过来了,只好忍耐下来,恢复了好声气请安道全出去拿银子。
那外面两人正是悔恨埋怨间,便见屋内先出来了人。
安道全背着医箱,受两个小厮提灯照明,往游廊另一头走了。
贾蓉贾蔷这才受丫鬟引进门来。
屋内,贾政上半身赤裸,好大褶皱肥肉摊在床榻之间,腹部涂抹着青黑色药泥,口鼻中喘着粗气。
贾蓉见状忙是上前来,就要接过一名丫鬟手中呈的药汤,来伺候床上的贾珍喝下。
“滚!”
“不长眼的孽畜!就这么端来老爷怎么吃?”
不论贾蓉做得如何,贾珍躺着只管骂,拿棍子斜眼勉强打了一棍,还不满意,又让床边侍立的小厮上前去,左右甩了跪着的贾蓉两个耳光,这才稍稍解气。
“我问你们……”
贾珍吃着丫鬟手里的蜜饯,再苦着脸吞了口药后,恶声道:“我这条性命全靠安神医保着,在外头看见了有没有跪着送他?”
“这……”贾蓉贾蔷都是愣了。
往年都没有这般规矩,如今珍老爹久病,说话喜怒越来越无常了。
却是说有就有,贾珍这怒气起了,拿棍子指着贾蓉贾蔷啐道:“你们这些个混账畜生!在外头想着条狗命快活!哪里知道老爷在这受苦?!”
贾珍那棍子挨个来指着:“我恨不得挖了你的心,扒了你的肝!选一副能合适的来,免得这大好家产,便宜了你们这些猪狗!”
贾蓉受骂挨打是常事,贾蔷自从搬出宁府后,倒是少有这么一遭,此时也只能勉强受着。
骂了一阵,贾珍终于累了,躺在床上接着喘气。
贾蓉贾蔷这才能齐齐上前来,犹犹豫豫将过去荣府同贾琏的那话说出来。
贾珍不出所料,又是气得目眦欲裂。
“——本是看他好大声势,我这般可怜模样都忍了错,递梯子去给他下,结果居然还念着那东西不放?”
说着说着,贾珍竟是哭出了声,哀嚎着直喊贾敬。
“大老爷!你看那贾琏做得什么孽!天生了这个混世魔王来杀我!”
贾蓉贾蔷又听了一阵,只见得嚎哭之声不止,却不来发作他俩,不由得都是庆幸。
二人对视一眼,悄悄退出屋去。
明日琏二叔要过来,珍老爹要是还有什么话,就只管对他去说罢。
————
翌日,贾琏真个过来了宁府。
因是七月二十八,早预定的日子,皇亲驸马、四王八公十二侯等等亲近人家上贾家给贾母祝寿。
荣府那边招待的是众妃、诰命夫人,由贾母、刑夫人、王夫人主持。
宁府这边则招待众王侯,少不得贾琏。
是以昨夜贾蔷还说贾琏六七年不踏足东府,今日那句话就破了。
贤德妃元春早早就从宫内派了太监送礼过来,上午时分,朝中礼部又奉旨,送来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皇帝内驽银子五百两。
正午,北静郡王、乐善郡王、永昌驸马等公侯世交应袭过府来,贾赦、贾政、贾琏、贾宝玉、贾蓉、贾蔷等忙是一起招呼入席。
分了座次入座,点了戏,未多久,宴席作罢,众人用了茶,永昌驸马等随几人更衣去了。
北静郡王水溶先受指引,往园中过来。
因水溶位格亲近与别家不同,贾政领着贾琏贾宝玉亦步亦趋在身后跟着说话,不敢擅离。
贾赦贾蓉等一时又担心冷落乐善郡王、永昌驸马这些人家,幸好姑老爷林如海这时到了,总算是顶上空缺。
……
“世翁府上别开生面。”
水溶随贾政游园,笑说道:“午前才受了御赐之礼,方才又听闻贾琏世兄转呈了皇宫内一件宝物来,引得西面赞叹,如此府上赫赫声势,依小王来看,贵门已经比得上祖上风采!”
“王爷谬赞,哪里敢论比先人之列?”
贾政落后水溶半个身位,垂首拱手作答道:“只望能守成祖上基业,那就算下官平生大慰矣。”
“这话如何说起?小王见世翁府上,皆是焕然一新之麒麟儿,如宝玉之才华横溢、气质出众者,又如……”
正说着,众人听着流水走到了一处石洞里。
还未及出去,贾政认出地方,石洞对面,就是正在修建的元春省亲别墅,便忙来请水溶转向。
水溶笑了笑,自是不唐突说去看,只跟着贾政转走了。
宝玉在后寻见机会,悄悄凑到贾琏身边来,疑道:“琏二哥,怎么这些年里倒少见了你到北静王府往来?”
要知道当年贾琏出仕,可是全靠着北静王的举荐,连荣国府里都不曾出力。
唬得荣府内外一时间,真以为贾琏和北静王爷关系密切。
贾琏这时不愿再揭起了那遗憾事,便道:“虽少了往来,但水王爷是俺恩主,若有机会,自然有报答送上!”
“恩怨分明也好……”宝玉点点头。
贾宝玉也不去细想当初的隐秘,只觉得另外一股悲从中来。
——想来以琏二哥的性子,就是因为是当初是由他牵头,让蓉儿媳妇嫁过来受了苦楚,当年在天香楼前才有那么一遭,恩怨分明。
如今欠缺的愧意偿完了,就要再去驱赶蓉儿媳妇,图个清净。
这般做事,贾宝玉从昨天想到了今日,也不知该怎么阻止。
……
前头水溶和贾政仍在说话。
却是续上了方才的话头,贾政带着些怨气回道:“下官屋内那宝玉,其实是仗着一副金玉其外的模样来骗王爷,他只惯会同人聊几句朽诗而已,竟做不得半篇文章!如今连童生都不敢叫他去试,只恐丢了府上老脸。幸得贾琏在朝中兢兢业业,日夜忠恳奉公,总算有些出身。”
“琏儿——”
贾政小心诚恳说着,再向后头招贾琏过来说话。。
贾琏得了指示,离了发怔的宝玉上前来。
“世兄……”
已过了五六年,水溶早收拾了情绪,此时作揖道:“近来印累绶若,越发显赫了。”
“王爷。”贾琏忙回礼:“是多凭了王爷举荐照拂之恩,不然无以至今日。”
“那便…还问心无愧否?”
水溶虽是不比当年介怀,但还是立时将这一问抛出。
“这……”贾琏不禁想起了前些日子里同凤姐儿争论的话,地方官员的冰敬炭敬到了手里,再怎么也难说自个干净。
又想到北郊来了不少流民,全聚集在墙外行乞,自家支起了三个大棚施粥,至今未停。
贾琏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再见礼了,抬起头来,一番话铿锵有力。
“下官必定是问心无愧!”
水溶顿感无趣,迈动步伐走开了。
行了几步,他正要和贾政说再到别处逛逛便回转时,突然见到来了个贾府人跑来报信。
来的是宁府的管事俞禄,他先各自行了礼,再到贾政边上低声道:“忠顺王爷来了,打听了北静王爷在这,就说是要来寻老爷您,眼下一干小的实在不好再拖。”
贾政初听忠顺王爷几个字就是一惊,因贾家和忠顺王府是素日不曾来往的,谁知道今日忠顺王爷却是亲至。
“快请赦老爷和珍儿,出来去迎!”
贾政一面说,一面也因实在心中揣揣难安,便要来暂向水溶告退。
“不必如此——”
水溶侧耳听了声音,这时伸手止了贾政动作,解释道:“只因在朝中有些议论不曾休止,忠顺亲王今日当是来寻小王争论,世翁勿恼,烦请迎他过来说话就是。”
贾政稍作犹豫,便忙是这般安排下去。
传话过去没多久,忠顺王爷便急走过来,身后跟着几名长随。
水溶背着手不动,贾政和贾琏贾宝玉做为主人家先迎过去。
忠顺王府见了水溶在这,倒是一时不急了。
几人相互见过后,忠顺亲王只管先笑对贾政道:“我方才在员外郎家西府拜见过寿的老太君,见得一座珊瑚做底的玉展屏风,芳香沁脾,雕得一副好图,叫人流连,听人说是贾银台送来的?”
说到这,忠顺王爷看着后方的贾琏,微微拱手。
忠顺王爷再接着道:“我说不对!忙唤了那送来的人到跟前来问,只怕是谁拿这逾制的东西来害银台大人。等好不容易打听清楚了,确实是贾银台从宫内领出来的,我这才放心过来,如今会面了一想,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贾政忙是回道:“王爷有心了。”
“说什么有心无意?”
忠顺亲王笑道:“国丈勿忧勿恼,不过见笑罢了。”
听到‘国丈’二字,贾政顿时起了慌乱。
“怎敢担此逾制之谓?王爷若如此,又是折煞下官了!”
因为素日里与忠顺亲王碰面的机会都极少,贾政此时不免失了分寸。
贾琏在边上见状,也不管什么尊长说话的规矩了,挺身出来对忠顺王道:“既然王爷在西府里空耗了功夫,若是真有什么着急谕令,这时倒正好来说。”
“岂敢岂敢,言什么‘谕令’二字?”
忠顺王爷笑道:“本是无事,既见了银台大人,我倒难免要多嘴一句,做些规劝。”
见贾琏不动声色,忠顺王爷接着朝一边拱拱手道:“尚书台中那左仆射原是暂委的,今日我在宫中陛见,听今上提起朝中事物繁多不便,有意选任三皇子去尚书台接替,当就在这几日。不知银台大人什么时候可结了沐休回衙门?到那时左仆射新至,你我二人为官可要小心尊奉才是。”
和三皇子当中本就有些龌龊在暂且不说,贾琏听到忠顺王爷那话后头,一时不免颇感意外。
“不知忠顺千岁又新在朝廷领了什么职?”
忠顺亲王笑了笑,摆手不来作答。
“小王倒是听说了。”
北静王水溶这时出声,笑着同贾琏说道:“今上说尚书台中右仆射空缺,幸有忠顺王爷勤与政务,向来少有出纰漏的时候,便这几日就要去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