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柳条像是活了一般,舒展开来,把沉下去的二娘又托出水面。
二娘咳了两声醒过来,说了一句“谢谢,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照办”。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小小的刀子,只有巴掌那么大,薄薄的一片,却是锋利无比。
二娘把刀子插入了自己的肚子,从边缘沿着隆起的弧度把自己的肚子剖开,鲜血流淌出来,皮肉的分离让她的额头上冒出来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额头凝聚成豆大一般滚落下来。
可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手稳稳当当的伤害着自己,刀片儿染红了,手也染红了。
肚皮像是一个盖子,被徒手掀开,下面就是一直被好好保护着的胎儿。
未足月,还是粉红色的,蜷缩在妈妈的肚子里,享受着最初的母爱。
二娘把孩子从自己的肚子里掏了出来,割断脐带,高高举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尽管皮肤贴着皮肤,可是血水和疼痛已经让她麻木。
孩子躺在月光之下,躺在母亲的手心里。
二娘娘使出最后的力气发誓,“我会活下去,我会回来,娘娘,我把我的孩子祭给你,它是你的了。”
噗通!
水花四散飞溅在二娘的脸上,孩子先落了水,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未等这些波纹消失,二娘也跟着沉入水底。
一切安然无声,编成笼子的柳枝是唯一的鉴证。
“我也看见了。”
梅儿指着一株柳树,“你们看,我就在那里,我听见了,我也跳进了荷花池子。”
不过那是在好久之后的时候,那一天,那个男人大喜。
梅儿和二娘相视一笑,她们都因为一个男人寻了条死路,却是殊途同归,牵着手一起又来了这娘娘庙。
梅儿对着二娘道:“我没你那么好命,你和那柳条做了交易,我也被它当成了养分。我投了池子,却被它捞了上来,要不是我怨念未消,恐怕现在早就被她吞了。”
二娘却跟着笑道:“你真当她甘心?她若是真的甘心,也不会融合了你我的面貌,去当那个乌家大太太了。
她也吞了我的一部分,我和孩子共同的一部分。”
金黛听不明白,两个女人却也不让她追问。
时光依然继续,二娘死了,所有人都以为金乌镇可以太平了,却不想,总有人想要给娘娘续命。
眼盲的女孩儿是被逼来了娘娘庙,她是天盲,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爹娘只想把她卖个好价钱。
她喜欢听人说话,喜欢听人讲故事,老槐叔是唯一一个肯对她好,肯给她讲故事的人,然后有一天,她进了娘娘庙。
许下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从那一刻起,她成了沉婆子,成了娘娘的又一位代言人。
娘娘庙里有了香火,其实娘娘庙里一直都有香火。
二娘死后,娘娘庙该怎么办,谁来供奉就成了一个问题,议事厅里的男人们都在说这件事,他们想把这个权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乌又槐却说“娘娘是个女人,这事儿就得让女人们操持。”
男人们没办法,只得答应,也巧,那个负责供奉娘娘的女人,就是正当新婚的金家的女人。
嫁给了和二娘和梅儿有染的那个男人的女人。
女人以为自己将会成为下一个二娘,却没想死在了生孩子的那一晚。
孩子平安,她却死了。
稳婆清清楚楚的听见她指着床尾叫“二娘”,叫“梅儿”,可是稳婆不敢说,她只说那女人死于难产,不敢说她是被那两个女人勾走了魂魄。
稳婆觉得这可能是上天注定,要不怎么那女人才死,娘娘庙里头就出来个沉婆子,瞎了眼的姑娘,没用的赔钱货,她们可是都知道的。
沉婆子自从成了沉婆子,就不再是从前的盲女了,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可是却趾高气扬了起来。
不把从前的家人当家人,不把从前的邻居当邻居,“我只有娘娘一个家人,只有娘娘一个亲人。”
这是她的原话,当时还被好一阵子的谩骂唾弃,可是娘娘显了灵,就再也没有人敢了。
那一天,沉婆子把人领进了娘娘庙,荷花池子里莲花朵朵,粉白相间的花瓣儿伸展的足足的。
沉婆子跪在娘娘身前磕头,发誓:“我永不嫁人,永不背叛娘娘。”
然后娘娘的脸上绽放出了金光,她没有说话,更没有答应或者不答应。她剥夺了沉婆子的青春,让她从一个妙龄少女直接蜕变成一个婆娘。
所有人眼见着这变化发出惊呼,沉婆子哭了,却还是跪着给娘娘磕了个头。
可那天之后,她就再也不肯住在娘娘庙里,她住在镇子边缘的一个小院子里,独自一人。
她和镇子里的女人们交好,帮她们趋吉避凶,也帮她们蛊惑心仪的男人的心。
可是她从来没和那些男人有过什么,已经老了的徐娘,风韵不存,还能有什么吸引力。
沉婆子明白娘娘的用心,她就心甘情愿的受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把她当成了娘娘,却没人肯提起娘娘,他们假装这都是沉婆子的功劳,他们假装娘娘是不存在的。
他们不知道,沉婆子也有自己的执念,那是二娘的执念,那是那个尚未出生就给献祭给了娘娘的孩子。
沉婆子和乌又槐有了同样的能力,他们不再变老,却不被人所察觉,所有人都觉得天经地义,这像是个结界,把整个金乌镇笼罩在内,让他们成为了醒着的沉睡者。
沉婆子和乌又槐井水不犯河水,各管着金乌镇的一滩事儿,沉婆子管阴,乌又槐管阳。
镇子上的人没察觉,可是沉婆子明白,乌又槐在逐渐的把伸长的手臂缩回去,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悠闲。
十天半个月都不会上镇子上来一趟,少了事务少了银钱也不会计较,就算是她在无声无息的动手脚也不会被他察觉。
他看不见,也没心思看,因为她给他找到了新的希望——金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