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莫涵煦,冰山般的神色,瞳孔时而变为棕色,时而又是变为全白,他瞧了一眼疼昏在地上没声响的哥哥,把眼神挪到抱着会雨新的师弟身上。
会以慕也望着他,他小心放下妹妹,艰难地站起来,道:“莫涵煦,我们俩打。我也是会国人,若我输了,命定在你。”他等着他回应。
安落琼见会以慕起身,长鞭避开了他。她不会伤他,但她也不会停手。
长鞭仍是鞭鞭落下,逼退莫涵煦至城门。“安落琼!让我和他打!”他用力说着,此举动了最后的内力,身子更为虚弱。
可会以慕想错了,他心疼妹妹,对于安落琼来说,会雨新是她活着的希望之光,她如今早是比他要心痛百倍。
安落琼不知城外险象,她只知道她再也听不见会雨新对她欢笑了,无法履行去山间修习内力的承诺了。
无法再听到她唤她:“安落琼,是最好的安郎。”
安落琼唤过鞭中的龙灵,天色随着术法犹如被割了一道大裂痕,所有的云彩往两侧偏向,漆黑的裂缝中出现滚滚雷电,透明淡绿的龙灵在空中长啸一声,冲进了她手中的鞭子。
龙灵是越仙族特有,生与人生,命听人命,龙的通体越是透明便是品级越高,杀气亦是更高。
鞭子再是一抽,连同城外都回荡起了恶灵求饶与撕裂的恐怖之声。
这下连旁侧的阮应节等人皆色变,其他修士有些没有见过的越仙族,有几个直接站着看得目瞪口呆,还有的干脆拿着武器在一旁议论起来。
“莫浓繁,偿命来!!”安落琼挥起鞭子,眼眶中的泪珠终究是滚落了下来,她喊的如此大声,颤抖的口气,骇人之样,其他的人皆退了十几步。
长鞭如铁链之重,打在了一抹银色之处,白与银几乎要混到一起,那银色上点点血迹渗了出来。仿佛是不小心被染上颜料的贵重银布,看的让人心疼。
莫涵煦眼中模模糊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恶灵驱散,掌控者醒。
银色不是别的,正是会以慕的绒丝银袍。裙摆上火焰花的图像沾上了血,如真的火焰花绽开,在风中摇曳。
本欲要走的人,转了过来。“莫涵煦...”他朝他笑了一笑,鲜血涌上舌尖,他低下头吐了出来。
衣裙上的火焰花朵朵都沾上了血红色,会以慕依旧是笑着说:“前面那么多恶灵,可都跑你身子里去了...师兄...你说你傻不傻,木铩本就需魂...我本就...本就是虚弱...何必呢..”
莫涵煦的阴阳瞳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他看真切了面前朝他说话的人。
现下会以慕的背部已经是被血色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面色苍白却笑如春风。
“师弟。”
龙灵鞭是何等灵器,即使修士的内力再深厚也可以将人打的皮开肉绽,几鞭即可毙命。他居然拖着虚弱的身子,挡下了重重一鞭。
安落琼没想到打中的会是会以慕,她急忙收手,另一鞭才没打下去。“莫涵煦...你叫我名字...又无话可说..真是...”
会以慕惨然地皱眉,失望的神色显露了出来。都这时候了还不说点安慰人的话,果然是个木桩。他心中嘀咕。
他是真的没力气了,晃了晃身子,天昏地暗似一场梦一般。空中的云彩里飞来两只哀嚎的雕,一只是南方的赤腹鹰,另一只是小芗的金雕,盘旋在上空。
“会以慕,会以慕!我是醒了的,你...你如何,我前刻是...救...”莫涵煦心急说话便没了逻辑,他看着怀中人虚弱的样子是真的担心。
“啪!”龙灵鞭再次落下。
“安喜,住手!”阮应节出手制止,哪知那鞭子的灵气早将旁人隔绝在外。她念中便是只要莫涵煦死。
安落琼嚎啕大哭着,“莫浓繁,亏我以前跟着雨新叫过你哥哥!亏雨新之前给你做过好吃的!你知不知道!她走了,她走了!你让我去哪里寻!你还我会雨新。其实她...结婚也罢,我没让她离世啊...莫涵煦!你要我怎么办?你回答我!”
她的长鞭打向莫涵煦,一鞭一鞭又一鞭。
被打之人骨节断裂,血液喷涌而出,汗滴不受控地滴落。
陈国相知,勍城相守,几日志几月,便是盼着到能算年岁。想着二人笛笙一世,可惜旧年盛今年。
莫涵煦没有理由还手,也无力还手。他被恶灵吃空了所有精气,四足蛇所留下的伤痕亦是没好全的,便是前后皆为伤。
然而不能还手是因为,会雨新也是他妹妹,他未多喊他雨新,常常念着她的字,沉烟。她知书达礼,人善且不欺人,为人周到懂事。这鞭子若是能让雨新好受些,该多好。
师兄受着一鞭又一鞭,会以慕重新被震醒过来,“莫涵煦...你...躲开...”
“会以慕,这鞭子本就是要我受的...你逞什么强...”他深邃的眼眸蒙着一层水汽,从小言简,现在他却是想和师弟说千言万语,或许再来一鞭他便要支撑不住了。
“你...你听我说...若有来世...”
“我不准!师兄....没有...你快让开...安喜!咳咳咳...快住手...”少年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轻轻地抓住,师兄的指尖柔软但冰凉。安落琼也是出完了气,收了鞭子,往妹妹的方向走去。
莫涵煦柔和道:“若让你再受伤...我还如何还罪...以慕...好好...活着...还有...我....爱...”热泪打在冰透了的手上,他闭上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最后,舍不得又不得已。他想说的,是他早已深爱会以慕,愿意挡在他身前,替他承受一切。莫涵煦听到空中雕的鸣响,眼前模糊。
见到姨母笑吟吟的脸庞,看见了会以慕同他嬉戏打闹,以及种种与他的过往。
还有那个温柔如水的会雨新,正在与他招手。
会以慕呆呆地躺在地上,他想要伸手去碰,却是四肢无力。
师兄是...是...他怎么这般没商量的就走了?
说什么好好活着,那为何不是他?
“莫涵煦...莫涵煦...你回答我...莫涵煦...我没让你死...”
“莫涵煦...你起来看看我...”
“莫涵煦...咳咳咳...你说句话...”
“我不准...我不准...不是说过...还要一起破叶宅的案子...”会以慕讲着讲着不住抽泣,他的声音那般轻,只有自己听的到。
安落琼杀了师兄。
但莫涵煦重了恶灵,控制他大哥,杀了妹妹。
可是呢?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受伤,都要受罪,都是师兄,都是莫涵煦。什么时候他皆是挡在他面前,什么时候都不听劝,什么时候都因为是最大的师兄而护着他。
固执执拗,不懂得变通。
痛觉终于因为心痛蔓延至全身,会以慕痛昏了过去。花道上,安落琼紧紧抱着会雨新的遗体,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今日是特地穿的红色,红色与红色,便是成婚了。
她只会哭了,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疼痛从里面一块一块掉下来。雨新,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真的再也不走了,再也不会因为怪你而躲藏起来...她心里念着一遍又一遍。
安落琼抱起她,朝城外走去,无人阻拦,也无从阻拦。
而莫涵煦脖间随身而带的白玉颜色,顷刻间深了起来。飘出了一缕深蓝色的细烟,细烟绕着他,一些飘散向了远方,而一小缕钻进了会以慕腰间的白玉中。
天上,两只雕盘旋了许久,鸣响震天。
大婚大难,雕龙现世。
如梦非梦,再无温玉少年。
十一年前的事,到此便是结尾。两败俱伤,谁也未真的夺得头筹。而因为莫瑾瑜断臂,莫涵煦离世,小芗国的大王莫也汗便宣布与会国断交。
会国亦是怒火中烧,会王爷是被抬回来的,魂魄损坏了大半,被山上的仙修皆过去静养还是昏迷不醒了多时。
莫也汗消息一传出来,会宸便也下了帖子。几近同时,陈国那边以死了国师之说辞,要和会国联姻,并以封地作为礼物。
于是在会以慕昏迷不醒,秦沫一蹶不振,以及安落琼几近癫狂的两三年时间里。
三国之间关系,仅在几年中急转风向。以至于会以慕伤刚好差不多,听到师父说的消息差点再次咳血。他跑到会国王宫想要大闹一场,结果刚好撞上别人的婚礼。
会宸这么多年都躲避婚姻,也不知合约里到底签了什么,居然答应了与苏灵挥的妹妹结婚之事。
作为经历过妹妹那个没有天理的婚礼,会以慕更是无法接受,要知道说起是安落琼杀了莫涵煦,倒不如说是苏灵挥这玩意先惹起的战火。
他便是这样,在悔恨和痛苦中,往返再往返,漂泊且无望的度过了这十一年。
中间或许发生了许多不一样的事,但于他而言,不过是四个字“仅此而已”。
因为他反复想着莫涵煦,理解了何为在意与关爱,明白了师兄的小心翼翼。可一切,没有那个人在,毫无意义,也毫无生机。
会以慕整整颓废了四年,是璇雅和璇懿帮他算着日子的。
说来可笑,自己的生母还在世上活着,可是生母李太后只对她眼中有用之人感兴趣。像会以慕这种看权贵如泥潭的,与她而言认或不认都是无所谓。
她只要有一个有用的大儿子当会王,二儿子辅佐大儿子就足够了。
他反反复复被会宸请回王宫,说是需要他的帮忙,实际上都是劝他放弃对莫涵煦的痴心妄想。让他别把自己是断袖的事情宣扬出去。
会宸这般说辞,会以慕就问他:“那你告诉我妹妹婚约之事,到底是为何?”
“你应该去问小芗国主,而不是问我。对,当年还是莫涵煦来的递的婚约,是他们和我们联姻,害的妹妹离世,不是我!”会宸不耐烦地回答多次,踱步说道。
会以慕走他近些,再问:“那大王既然知道妹妹离世,知晓当时苏灵挥就在小芗挑起大战,又为何迎娶了他妹妹?”
后花园如今花开的甚好,春意盎然。但兄弟俩的心情与这美景大为不同,会宸听他这么问,昂头摇头。
“这是国事,不是可以妄议的。既然是联姻,意思就是联姻。”会宸尽力平息怒火,好生说道。
会以慕笑笑,道:“如此,喜欢就是喜欢,意思就是喜欢。”
他定然是不会让他大哥如愿的,并非是他不喜欢他坐在皇位上,而是他这种趾高气扬的态度令人烦厌。
自己已经对莫涵煦这样亏欠了,连一句真心实意的喜欢都说不得,什么会国王室,不过是群只想要自己颜面的假面人罢了。
“对了,我还得去二哥那里一趟,没事的话,就先走了。”会以慕告知道。会大王显然也不想与他再说下去,准了他去云清阁。
二哥正在小院子里,摆弄芬芳开起的山茶花,拿着摇扇,面色从容。云清阁变化不如宫中其他地方大,就是在院中添了些嫩草和树苗,瞧着更让人舒心。
“见完大王了?”会沄问。
会以慕点头。“进来吧,今日煮了茉莉花茶。”二哥亦是点头,挥挥广袖迎他进来。屋子朝南,里头能照到些阳光。会沄把蒲团和小木案挪到离门扉更近处,会以慕依着位置,坐了下来。
不久,水便沸了,会沄拿着茶壶来,给会以慕倒上。“二哥,大哥没有在你房里添些人手吗?”会以慕依稀记得,幼时二哥就分出位置来住在这王宫的后边,小时还有些侍从侍女,可是大了,就只剩会沄一个人在此。
怎么说二哥也是会国的文官,这样孤零零的住在多不好。
“我喜静,独自住着反而比人多来的自在。再说了,吃食什么的还是宫里的人打理的,倒也不算是一个人。”会沄边饮边笑。
“那就是会大王怕你有异心了。”会以慕道。必然是如此,哪国不怕王储之争,像小芗国,莫涵煦从小被养在南边,他哥哥将来继承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若是真的寻到雕王立了功,做文官也成,而有武艺在身做将军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