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的扣子只解到第二颗,少年的手指便顿住了。
没了领口的束缚,呼吸似乎都顺畅了许多。
很快,室内响起他冷淡的声音。
“我们谈谈。”
“好。”霍绾没有怎么多想地应下。
厉濯羽转身走向橱柜,取了度数不高的西洋酒。
霍绾烟酒不拒,有时候喜欢小酌两杯,所以他在家里备了很多酒,各种产地各种度数的都有。
很快,佣人送来了一桶冰块。
“咣当”一声,冰块落入了剔透的玻璃杯中,溅开了星点的水花。
这杯酒杯递到了霍绾的面前。
霍绾伸手接过,没有立即饮下,握在手里把玩,后来明显是没怎么上心,更没过脑子,低头慢慢地品着,不像她往日的饮酒风格。
她一直没开口,身侧的少年就盯着她看了有多久,深戾的视线快要将她洞穿,可还是参透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霍绾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地毯上。
虽然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可总感觉她缺了点什么,仿佛灵魂都跟着空洞了一块。
她又饮下了一口酒,才缓缓启唇:“我刚被霍成寅派到F国的那会儿,还以为自己会就此把命都丢在那里。”
“就算我继承了养父母的佣兵团,还有池越在我身边,在F国的那段日子还是如履薄冰,一旦任务失败又或者达不到霍成寅的要求,我就成了废子,就算活下来,霍成寅也同样不会让我好过。”
“你清楚霍成寅的手段,也知道他的脾气,当时的我别无选择,刚好霍成锋出现了,他向我递来了橄榄枝,也是一条生路,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更没有拒绝的余地。”
退一步就是悬崖,就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可进一步是陷阱,是牢笼,是更深的泥潭。
她要怎么选?
别无选择。
但这并不代表她后悔了。
“可我不后悔,一点也不。”
一杯酒饮尽,还不至于让她醉了,说出来的话却令人瞠目结舌。
重重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回到了桌面上,冰块碰撞杯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女人凉薄傲慢的音线里染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做了就是做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谈后悔,再洗心革面一心向善,那未免也太对不起我曾经的手下败将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如果南时澈当年没有‘死’,没有消失这么多年,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不。
其实早在她将那件染着疫病的旧衣物送到了真正的‘霍绾’的房间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霍绾重新斟倒了一杯烈酒,与杯中的冰块一同晃匀,烈酒穿喉,感觉舌根都在燃烧。
她捏着玻璃杯的手指越收越紧,其实早在从霍成锋藏身着那处别馆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
“霍成锋想让霍成寅彻底闭上眼,想要霍家同时举办三场丧礼,好,那我就如他所愿。”
霍家一连举办三场丧礼,怕是整个华都都要变了天。
酒精会强化人的感官和情感,催化出更加冲动的东西,但霍绾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双幽暗的瞳眸绿得发亮,像是黑暗中的捕食者盯上了猎物。
“霍成锋拿捏着太多人的把柄,不止我一个想让这个老家伙早日归西,只是和我一样被他操控着的那些人互不相识,更没有任何联系的渠道与途径,这个老东西的防备心很重,一般人不可能撬开他的嘴巴、从他那里套出话,想要他手里的那份完整名单,更是难如登天。”
“但只要他死了,很多事情就都会迎刃而解,不少人都能松一口气……所以,他必须死。”
说到这里,霍绾已经彻底做出了决定。
她无意识地瞥向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火彩极好的绿宝石晃过了她的眼睛。
她未免有些出神,但还是低低淡淡道:
“这件事情我不想牵连到你,不想牵连到吉尔赛特家族,我知道事情如果闹得太大,到时候你也无法向那皇帝陛下交待。”
厉濯羽一言不发地饮着酒,霍绾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手里的酒杯至少已经空了三次,又满了三次。
听到最后,他品酒的方式已经不能称为‘饮’和‘品’,而是豪饮,单方面的宣泄。
只是没想到,听了这么多,他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
“南池越清楚这件事吗,他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和谁打交道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紧锁着身侧女人的目光没有晃动一下,银色的瞳仁里似乎写了很深的内容,但宛若雾里看花,蒙着一层极深的雾霭。
霍绾渐渐抿唇,握着酒杯的力度很紧,最终还是轻轻点头:
“他这些年里一直不断往返F国,就是在为我打理和霍成锋的生意,包括他这次来帝国,也为我向霍成锋传了不少次话。”
话音刚落,霍绾的耳畔就递来了一道极深的吐息。
纵然她没有去看他,也知道他此刻一定在控制情绪。
“霍斯洺知道这件事吗?”厉濯羽又问,无可挑剔的完美轮廓森恻而阴鸷。
“他知道他一直在和你和霍成锋斗吗?”
霍绾目不斜视,“知道,不过也是刚知道不久。”
“但我觉得,他应该多多少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敢确认罢了。”
厉濯羽的声音很平静,可隐匿在这冰层下的暗涌又太明显: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而我作为你的丈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